------文? 王亞娟
一
五里壩,東北偏遠農村,屬半干旱,溫帶季風氣候。“一年刮兩次風,一次刮半年”,鮮明地描述了五里壩四季風的驕傲;“十年九旱”完美地詮釋著它半干旱的威嚴。而這一年,雨水卻出奇的多,昨晚,又一場響透的夜雨浸潤了五里壩幾百坰初入孕期的黃土地。八十歲高齡的五保戶包奶奶拄著拐杖挪著一雙小腳在院子里曬太陽,邊走邊嘮叨著。
“今年是好年頭啊,指定是一龍之水。”說著便雙手合十抬頭望著北方天空虔誠地默念:“龍王爺啊,你可算開眼啦,多下點雨吧,俺們五里壩可是好幾年沒個好年頭嘍。”
水井旁,蹲著在媽媽洗衣盆里玩兒泡沫的六歲的妞妞揚起可愛的小臉蛋用稚嫩甜美的童音問道:“太奶奶,你說啥呢?哪有龍,我咋看不見呢?”
“是啊,奶奶,你說的這是啥啊?”春花微笑著搓洗手里的衣服。
“這個你們不知道了吧,天上下雨這事,都是龍王爺來掌管的,莫一年,一個龍王下雨,莫一年呢,好幾條龍下雨,這龍王爺啊也跟人似的,干活兒的多了吧它也互相攀,互相靠,龍越多的年頭雨反倒越少,龍少的年頭倒下得多啦,這叫啥啊?這叫龍少澇,龍多靠啊,今年雨水好,一定大豐收,妞妞啊,來,太奶奶給你錢,一會兒讓你媽領你去小賣部買糖球,春花啊,等到秋,你也去縣上買幾件好衣服,也把那頭發(fā)燙出個花啥的,好好拾掇拾掇,你看看這一年多把你這個丫頭造成啥樣了,該往前走就走一步吧”。
“奶奶,看你,又提這事兒,到秋再說吧……”
“到秋再說”簡單的四個字,對于地道的莊戶人家卻有著極其厚重的份量。它承載了農耕人一整年的希望,既維系簡單地吃喝拉撒,也牽制復雜的夢想和希冀。土地就是天,土地就是命,土地就是爹娘,對于年過五十的海念東來說,他更把腳下這片黃土地看成是兄弟,是哥們兒,他始終覺得,只要不糊弄它,它也就不糊弄你,你好好地伺弄它,它就會還你豐厚的回報。這也是為什么海念東的地總是比別人的長得好,收得多的唯一原因,也是使他成為遠近聞名種糧能手稱號的唯一秘籍。十幾天的搶種終于迎來了喜人的景象,今年的墑情好,苗抓的也全,陽歷六月中旬剛過,眼看著苞米苗一天一個樣,足有二寸多高了。可不知咋的,海念東這幾天卻沒因這片大好的長勢而愉悅,反倒心里總是像有苞米苗隨風撩撥一樣,七上八下,心煩意亂。媳婦兒鳳琴把大碴子燒了一開兒,挎著小土籃去自家地里挖曲苣荬菜了。海念東在場院里收拾著四輪車,可卻一直心不在焉,一不留神,螺絲刀杵到了手上,氣的他撇下工具起身要回屋,剛一邁腿,幾只老母雞咯咯的又絆了他一腳。“他娘的,我心情不順,你們還來煩我。”說著追的母雞滿場院亂飛。這邊雞消停了,那邊羊圈里幾十只羊又咩咩地要吃的。海念東去后園子挎出幾筐干草扔到羊圈,看到這些張嘴獸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一年一度的禁牧期還沒過,這一群羊只好圈養(yǎng)。最令他懊惱的是,別的村禁牧是三個月,他們村是四個月;別的村花點錢就可以放,他們村卻不行。有時看著這些咩咩亂叫的家伙,海念東真想把它們一個個殺了喝湯好消停。可是不行,二姑娘老姑娘上學還指它們出零花錢呢。對了,這倆丫頭片子忙活啥呢,一星期了也不說給我打個電話。想到這,心情簡直跌落到低谷。筐一丟,門一摔,回屋上炕拿起了手機。
“海代弟兒,把你老爹忘了是吧……”“海小草,我跟你說,你跟河峰那小子我不同意……”
“老叔,不好了,出事了。”海念東剛撂下電話,侄子海晨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二
“你是村長,你有權,可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欺負俺們老百姓啊,大伙兒瞅瞅,瞅瞅,這還有沒有王法啦!好好的苞米苗就讓他這么糟蹋啊,啊?”
鳳琴嚎啕著滾爬在苞米地里,托著一條先天性脫臼的右腿,左手拿著一顆玉米苗,右手五個手指在壟臺上刨著土,試圖把苗重新栽回去。淚水和汗水混合著黃土抹蹭在臉上,讓本就瘦削的臉更加不堪。
“老娘今天和你們拼了。”一向老實巴交的鳳琴突然快速爬向村長河長生,雙手摟住他的一條腿不松手。
“瘋了,瘋了,這娘們兒是真瘋了,來人,快來人,把她整走啊。”
大伙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動彈。
“河山,河山”,河長生瞪著倆大眼珠子,抻著脖子喊他大兒子。
“你尋思啥呢,快把她拽走,快,快!”
人群里慢悠悠的走出了一米八高的河山,極不情愿的在嘴里小聲嘀咕著。
“本來你辦這事兒就不再理兒,還怪人瘋了,我看是你瘋了。”
“小兔崽子,你給那嘟囔啥呢?能不能快點?”
河山蹲下身來,慢聲拉語的對鳳琴說:“嬸啊,你就松開他吧,你這樣不管用。”
“不行,他不陪苞米苗我就沒完,要不你們就弄死我。”
“你娘的兔崽子,凈說廢話,把她拽開不就得了,你還能不能干點啥了。”
河山一聽他爹罵他,起身就甩劑子走人了。河長生一看兒子跑了,這火氣更大了,嗖的從腳后跟直穿到腦瓜頂兒,情急之下,被風琴抱住的腳一踢,把風琴就踢了個仰八叉。這時,剛好海念東和海晨爺倆兒騎著摩托趕來了。海念東穿過人群,看到滿地泛白的剛扎下土層的苞米根兒和趴在玉米地里的媳婦兒鳳琴,頓時間傻了眼。
“孩兒她娘,你沒事吧?”“俺的地啊,俺的苗啊,俺的媳婦兒啊。”海念東幾乎哽咽,這個五十歲的硬漢,這么多年經歷風雨,從沒像今天這般撕心裂肺過。突然,他恍然大悟一般,順手拿起風琴剛才挖菜時用的舊鍋鏟,對著那邊剛打算離開的河長生喊道。
“河蒙古,你給我站住,禍害完人,你拍拍屁股走了?你也欺人太甚了吧?今天不把我這苗整明白了,你別想消停。”
“你個山東棒子,你喊誰河蒙古呢?你再喊一次試試!俺毀你地,你自個兒不知道咋回事兒?”
“河蒙古,俺就喊了,咋的吧。俺一沒偷,二沒搶,自個兒憑力氣種地,礙你屁事?哪條法規(guī)定農民不能種地了?”
“哪條法?現(xiàn)在國家提倡退耕還林,退耕還草。你這塊地屬于非法私開林地,之前你砍下那些個小樹苗,俺不罰你款就是給你面子了,你撒種之前,俺是不是就通知你了,這地不能種,你不聽啊。今天俺就是要毀你地給全村的人瞅瞅,誰不按國家規(guī)定辦事兒,誰就你今天這下場。”
“你少拿什么國家規(guī)定來壓我,還國家規(guī)定,你自己遙場圈草囫圇,恨不得全五里壩的草甸子都是你河蒙古的,你敢說那是國家規(guī)定?人家縣里規(guī)定禁牧三個月,你非禁四個月,這也是按規(guī)定?上頭給的扶貧項目款,你不用來打井灌地,整啥奶牛工業(yè)園區(qū),你那些奶牛呢?連毛都陪沒了吧?這也是國家規(guī)定?我看你就是個龜腚。”
“海山東的,你咋還罵人呢,我告訴你,我河長生平時什么人你知道,小心我讓你腦袋開瓢。”河長生臉上有些掛不住勁了,轉身對圍觀的社員們喊道:“今天就這樣了,大伙都散了吧,散了吧啊,該干啥干啥去吧,”河長生說著就和大伙兒一塊撤。正說在勁頭上的海念東越說越激動,河長生魁梧健碩的背影,像一睹墻一樣,多年來都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河蒙古,你想這么輕易就走了?我跟你說,沒門兒,有種你就過來,今天咱倆新仇舊恨一起算。”說著,他右手用力攥了攥鐵飯鏟子,按著平日里經常打羊的動作感覺,飯鏟子沿著五十度角弧度的軌跡直落村長河長生的后腦勺。河長生一捂后腦勺,感覺有熱呼呼的東西從手指流了下來。
三
要說起海念東和河長生的這新仇舊恨,還要再從五里壩說起。五里壩最早不叫五里壩,而是由兩個屯子合并過來的。其中一個屯兒叫蒙古塔拉,一個叫山東窩堡。蒙古塔拉是由河長生的爺爺當年帶領族人一同創(chuàng)建的,最早河家的祖先是生活在內蒙古地區(qū)的游牧人家,后來隨著全國人口數(shù)量急增,很多外地人到草原蓋房,開地,草場遭到極大破壞,世代以放牧牛羊為生的河家老小,不得不一路向東,不停的尋找新的草場,最后來到現(xiàn)在這片區(qū)域,當時由于這里地處偏遠,草蒿繁茂,還沒遭遇拓荒鐵蹄的踐踏,河家就一直留了下來,幾十年過去了,河家子孫繁衍生息,漸漸形成了二十幾戶人家的一個小村屯,取名蒙古塔拉,意為蒙古草原,河長生在他們這個輩分里排行老大,爺爺給他取名長生,既代表了對長生天的崇尚,也希望能得到長生天的福澤和護佑,同時更讓他時刻牢記自己是草原的孩子。
湊巧的是,山東窩堡則是由海念東的爺爺帶領海家老小十幾口人從山東移民到此處,幾代人拓荒,開墾,創(chuàng)建而來的。海念東的爸爸之所以給他取名念東,同樣寄托了對遠方離別故土的深深思戀。
后來,隨著人口的不斷增加,兩個只有二里地之隔的屯子漸漸連成一片,鄉(xiāng)政府為了便于管理,就將倆屯兒合并為一個屯,并升級為村,更名五里壩。河家人早已不單純依賴放牧了,而是過起了半農半牧的新生活。但草原人對牛羊,對草場的濃厚感情卻無法割舍,這也是為什么河長生當了村長后,他們五里壩非要比別的村多禁牧一個月,他要讓草場好好休養(yǎng);后來他建奶站,圈草囫圇,都是釋放他的一種民族情懷,看到誰私自破壞草甸來耕種,他就心疼的咬牙切齒。至今還飼養(yǎng)著一百多只山羊和三十幾頭西門答爾牛。
而海念東恰恰相反,他和土地親,和莊家苗親,多年來,他對種糧這件事兢兢業(yè)業(yè),聞到土地的氣息,就覺得踏實。
河長生不光骨子里流淌蒙古族的血液,性格也具有典型的蒙古大漢的特質,為人豪爽,粗曠,仗義。當然偶爾也難免略顯魯莽,但辦事能力還是很強的,所以這么多年來一直是蒙古塔啦的隊長,屯子里一半以上的社員又是河家族里的人,對他也非常的支持和擁護。
海念東呢,平時為人低調謹慎,踏實,肯干,具有很強的親和力,人緣又好,一直是山東窩堡屯的隊長。倆屯子合并時競選村長,他和河長生是候選人,但海念東沒什么官癮,他想踏踏實實的好好耕田種地,主動放棄了候選的機會。但他總覺得河長生處處壓著他,事事都比他如意。
河長生不僅日子富足,又是村長,媳婦兒桂賢人長得帶勁還能干,一直是村里的婦女主任,還給河長生生了兩個兒子,老大河山,老二河峰。大兒子高中畢業(yè),回家務農。二兒子河峰在省農業(yè)大學讀書。
海念東的老丈人和他爹是世交,鳳琴當年是倆老人指腹為婚許給他的,誰誠想,鳳琴先天性腿有這點毛病。不過倒不影響什么,只是生了三個丫頭。盼子心切的海念東給大姑娘取名連弟兒,二姑娘帶弟兒,結果第三個海小草生完還是個丫頭。海念東還想繼續(xù)生,婦女主任桂賢卻橫加阻撓,把鳳琴拉去做了節(jié)育手術。雖然如今三個女兒都很爭氣,老大師范畢業(yè)在村小教師,老二研究生馬上畢業(yè),老三也大四了,可海念東始終就覺得姑娘再好也不如有個兒子仗義,他咋琢磨,都是是河長生兩口子斷了他的戶口本,于是一直耿耿于懷。好在海念東的侄子海晨由于父母過世的早,一直有海念東拉扯著,兩口子對他視如己出,如親兒子一樣對待。海晨也知恩圖報,知道好歹,家里外頭有啥事兒他也盡心盡力。只是無巧不成書,海晨媳婦兒和春花丈夫之間那點事兒讓海家和河家的關系又多了一層緊張的成份。今天毀青苗這事再一出,本來是暗中較量的海河之爭或許就要進入劍拔弩張的桌面斗爭了。
四
河長生在幾個社員的照顧下,到村衛(wèi)生院做了一個簡單地包扎,還好只是皮外傷,沒什么大礙,可吃了一飯鏟子虧的村長,咋尋思咋憋氣啊,坐在炕邊,身體歪靠在被摞子上,手拍炕沿慷慨激昂。
“你個河山東的,長驢膽了,還敢出手打我了,你等著,等老子好了,有你好果子吃。哎呦,哎呦,疼,疼……”。
這氣一大吧,血就循環(huán)的快,血循環(huán)的快,拱的這傷口就更疼。河山一旁看著他爸,心里是又氣又心疼又想笑。
“行了爸,你躺下睡一覺,歇一會吧,天天跟打了雞血似的你累不累?”
“兔崽子,咋跟你爸說話呢,還不都賴你。”河長生說著又瞪起了倆大眼珠子。
“好,好,賴我,賴我,你睡會兒,消消氣,消消氣。”
海念東和海晨把鳳琴馱回家,安頓好,爺倆一人點起一顆煙。
“老叔,今天這事兒不能就這么算了?”
“那你說還能咋整呢,苗都毀完了,再種啥能趕趟啊?”
“哎呀,老叔,你咋還尋思地呢?”“那我尋思啥啊?”
“尋思啥,老叔,我們得尋思咋報仇,咋解氣啊,今天這口惡氣你能咽下去我可咽不下去。”
“我今天不是都把他揍了嘛,也算出口氣了,還抱啥仇。”
“老叔,哪那么簡單,你尋思這就出氣了,沒事了?這能是河蒙古的性格嘛,這次你私自開地,又當那么多人面打了他,他以后指不定咋找咱小腳兒,給咱穿小鞋兒呢。”
“那你說咱還能咋整?”
“老叔,你說,他為啥敢這樣式的囂張呢?不就因為他有權嘛,他是村長嘛。有權力誰都怕,就不滿意也不敢吱聲,你尋思村里這么多人都支持他啊,有都是對他不滿意的,但就是沒人敢說。”
“是嗎?”“咋不是呢,你天天啊,兩耳不聞村里事兒,一心只種大苞米,我出去收羊天天走,聽說的事兒多。”
“行了,別賣關子了,說,你到底幾個意思?”
“我就一個意思,咱要想在村里一洗恥辱,揚眉吐氣,咱就得把大權奪回來,這不今年村長任期到屆了嘛,下月馬上重新競選,這是多好的機會啊,簡直天助我也啊。”
“咋的,你想競選啊?”
“我?我哪行,我知道自己半斤八兩,老叔,得你出山,你去競選,當年你就不該放棄。”“我不去,我根本不想蹚這渾水,消停過日子多好。”
“老叔,現(xiàn)在不是你不想就行,人都把屎拉到咱頭上了,你再不反抗,以后他也不會讓你過消停日子的。”“可是,選舉馬上開始了,咱也沒準備啊。”
“你放心,這事交給我,我去攛掇,老叔,都這時候了,咱不爭饅頭咱也得爭口氣不是。”“我再琢磨琢磨。”
“行,你琢磨吧,我回去給孩子做飯去。”
海晨走后,海念東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的琢磨,回想這些年,自己處處想委屈求全,不爭不搶,可到了還是鬧成這樣。鳳琴睡了一覺醒了,看著海念東瞪著倆眼睛瞅著房笆不說話,知道他又琢磨事兒呢,從健壯的漢子到如今白發(fā)涂滿鬢角的青絲,海念東一直以這樣獨特的方式思考問題。
窗外,夕陽的余暉早已暈染了整個大地,村口大楊樹上成群的麻雀嘰嘰喳喳地叫開了鍋;屢屢炊煙舒緩地裊娜上升,柔和在晚霞中,似云似風,如絲如帶。鳳琴渾身還是有些無力,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計,這才記起焐了一下午的那鍋大碴子粥,于是起身去外面抱柴火。
“壞菜了。”鳳琴看到外面大敞四開的羊圈門,心理又咯噔一下。
“完了,完了,他爹,你快出來,快點快點。”鳳琴急促的用喊聲追叫海念東。
“咋的了?”
“羊圈門開了,羊一只沒剩,全跑出去啦。”
“這一天凈事兒,你去召喚海晨,俺先出去找,這要上草甸子被河蒙古抓著就又麻煩了。”
海念東碼著腳印來到了西邊坨子,可坨子上根本不見羊群蹤影。又折回來往回找,正好和海晨碰個正著。
“老叔,別找了,我剛打聽著,河蒙古家不知道誰剛趕去一幫羊,指定是咱家的了。”
“奶奶的,真夠寸哈,走,要羊去。”
爺倆來到河長生家時,河長生腦袋纏著紗布,和村委會會計正坐在炕桌上喝酒呢。
“爸,你剛受傷,別喝了啊。”河山一旁勸著他。
“這點小傷,啥事沒有,你爸我八歲就會喝酒,幾十年了,酒就是俺哥們兒,解憂又治病。”
“汪,汪,汪。”狗窩里的牧羊犬“四眼兒”見來人大叫起來。
“海叔來啦,快進屋。四眼兒,你老實趴著。爸,我海叔來了”河山出來一邊招呼海念東爺倆一邊呵斥著四眼兒狗,又一邊向河長生通報著。
“哎呀,這是稀客啊,哪股白毛風把你海念東吹俺們老河家門檻里了啊?咋的,還嫌飯鏟子削的不夠狠,追家打來啦?要不先喝點?喝完咱倆再一決生死?”
“我沒功夫陪你閑扯淡,我來牽我的羊。”
“啥羊?上我這牽啥羊?”“你少打瞇縫眼,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今天草場圈回來那些羊是我的。”
“啥,那羊是你的?哈哈,真是有意思啊,你是打算跟我干到底了哈,現(xiàn)在禁牧你不是不知道吧?我白天毀你苗了,你下午就松羊上甸子,真拿我村長話當屁放啊。”
“今天下午這是意外,羊不知道自己咋跑的。”海念東不想讓事情再度僵化。
“行,就算是羊自己跑的,那你也不能說趕走就趕走,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不能破。交三千塊錢罰款吧,這頭交錢,那邊趕羊。”
“啥?三千?你這不熊人嘛,多大個事兒,還罰款三千,羊一共才值多少錢?”
“那我不管,你自己定奪,反正少一分不行,多一分我也不要。”說著,河長生又一口酒下了肚。
“走,不要了,送你了,留著哪天缺德缺死時大伙兒喝羊湯吧。”說著海念東爺倆走出了河家大門。
“海晨,你看他喝那熊樣,看來這村長我不當是不行了,回去馬上召集咱家里人,商量選舉的事兒。
五
說干就干,當天晚上,先臨時開了一個小型的家族會議,到場的都是原山東窩堡的老戶,海家的家啰,有五伏開外的遠親,有叔白兄弟,總之都姓海。三叔二大爺坐了一屋子,一直探討到夜里十點多,旱煙頭收拾了一撮子。會議主要圍繞如何在短時間內,能更多的動員其他村民,在選舉時把寶貴的一票投給海念東。大家都集思廣益,積極發(fā)言。海晨坐在門口旁的凳子上嗖一下站起來,右手打了一個響指,興奮的說到:“我有招了,你們沒聽說過美國競選總統(tǒng)嗎?那都是花錢拉票。”
“花錢拉票?你別給那胡扯了,人那是美國,是選總統(tǒng)。”
“那咋的,總統(tǒng)咋了,總統(tǒng)也是競選,村長也是競選,這里邊的理兒是一樣的,要想大家擁護你,支持你,可不就得豁出去點啥,要不憑啥給你投票啊。”
“也別說,花錢競爭也是個路子,指定能管用。”
“那也不見起就那么好辦,咱們山東窩堡的戶指定沒說道,拿不拿錢也都好使,就原先蒙古塔拉的老戶,花錢人也不一定投。”
“那看你錢能不能給到位了,錢給到位有啥不行啊,誰還能跟錢過不去?”
“先不用管蒙古塔拉那些人,咱先算算這幾年這些外來戶能有多少人,把這些戶都能整妥了,事兒也就成了。”
人多就是點子多,經過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智慧碰撞,一條清晰的競選拉票方案就成型敲定,只待實施。
打鐵要趁熱,做事也要頂著興頭起,雞鳴過第一嗓,狗叫過第一聲,爺倆便紛紛起床分工行動起來。海念東先從倉房翻出二十來斤大嗑,本來是去年秋天連挑帶選留下來的種子,打算今年種到后園子那二畝地的。現(xiàn)在叫鳳琴把它炒熟,海晨從自家羊圈里拉出三只膘肥體壯的二歲兒寒羊,一個小時不到,羊肉已經烀在大鐵鍋里了。用廢棄的油桶搭起的臨時鍋灶里,火苗噼啪作響。海念東去村里的繁華超市買了幾條紅塔山,又搬了兩箱吉鶴村,兩箱雪花啤。海晨這邊開始挨家挨戶的通知大家,中午去海家吃羊肉。
來到春花家時,剛好路過和春花一墻之隔的包奶奶家。
“奶奶,曬太陽呢?”“啊,你忙啥呢晨子?”
“我沒啥事兒,溜達溜達。”
“你過來,來,跟奶奶嘮會嗑。”“奶,你有事兒啊?”
“沒啥大事兒,你這一大早的咋有功夫溜達呢?孩子呢?”
“孩子吃完飯去學校了。”
“今兒咋沒下去收羊?”
“今天有點兒事兒,我老叔家殺羊,找大伙兒吃點飯,奶,正好你沒事兒現(xiàn)在就去吧。”“這不年不節(jié)的,吃啥飯呢?”
“是這么回事,我老叔想競選村長,和大伙兒處處關系。”
“是這么回事啊,要讓我說,沒啥意思,你老叔日子過得好好的,摻合這事兒干啥”。“奶,中間有些事兒你不知道。”
“嗯,不知道就不知道,奶也不關心,奶啊就關心春花你倆的事兒。”
“奶,我倆能有啥事兒啊。”海晨難為情的苦笑著。
“能有啥事兒?你說你倆,一個寡婦,一個光棍兒,能有啥事兒。你敢說你對春花沒那意思?”
“奶啊,我吧,多少是有點那意思,可也不知道人春花是咋想的啊,再說了,你說我倆要到一起,村里人不得笑掉大牙啊?”
“那有啥笑的?”
“咋不好笑呢,你說,他家老爺們兒把我媳婦兒領跑了,我倆完了一起過,這不笑話是啥?”
“晨子,這你咋想不通呢,你看他倆,不管不顧,扔下你倆和倆孩子跑了都不怕笑話,你倆不偷不摸,正正堂堂,怕啥笑話呢。奶尋思吧,你倆最能理解對方這心情,搭伙過日子,互相照顧,對倆孩子也是好事兒,再說,春花是老實孩子,你也挺能干,奶看你倆挺合適,回去琢磨琢磨,沒事常過來溜達溜達。你去通知春花吧,她給家呢。”
“行,奶你一會兒就過去吧。”
春花一早起來,里外屋收拾妥當,剛把妞妞叫起床,坐在炕沿給妞妞編小辮子呢。
“大母哥是爸爸,爸爸開車嘟嘟嘟;二母娘是媽媽,媽媽洗衣嘩嘩嘩……”妞妞一邊擺弄著十個小手指,嘴里一邊念念有聲的背誦著媽媽前幾天教給她的兒歌。
“媽媽,爸爸到底啥時候回來啊?我都想他了。”
“咱不想他,天天和媽玩兒多好啊。”妞妞這一問,春花心頭好似孫猴子翻了個跟頭一般,她深呼了一口氣,把溢到眼圈里的淚和滿腔的五味雜陳再次一股腦兒的咽了下去,一年多了,這種苦澀如夾生的米飯一樣,無數(shù)次的從口到胃,從肺到心刺傷她。她不明白,老實,沉穩(wěn)的她,為啥就不如那個滿頭黃發(fā),擦胭抹粉,趾高氣昂的女人,也就是海晨的前妻招人稀罕呢?
再說海晨,自己在午夜冷被窩里琢磨的那點心思被包奶奶一點破,也說不出是個啥滋味兒,要說領跑他媳婦兒的奸夫,那個撲奔河長生而來的村長外甥,以及撇下他們爺倆,跟著人跑了的風流媳婦兒,海晨早已沒有了什么恨。眼前,春花松散的扎著馬尾,針織開衫里勻稱起伏的曲線,加之打扮女兒時自然流露的溫柔的母性,讓兀自闖進來的海晨,突然間心跳加速,血往上涌,那不爭氣的男人的至寶在牛仔褲前開門里蠢蠢欲動起來。“海晨哥,你來了,快坐吧。”要不是春花說話,海晨懷疑自己真的就沖上去抱起春花抗回家了。
“不坐了,那個…啥…老叔家今天殺羊,一會兒,…一會兒你領妞妞去吧。”
海晨有點兒吞吞吐吐,手足無措。
“啊,行,一會兒我就鎖門過去。”“嗯呢,那我走了,家里有啥活你記得招呼我一聲,你把手機號告訴我,我存上。”海晨從褲子口袋里往外拿手機,可能過于激動,可能過分緊張,手一抖,手機砰一聲掉在地上,春花和海晨同時彎下腰去撿手機,兩手指尖觸碰在手機上方位置,似乎是手機摔漏了電,否則為啥兩人都覺得有一股電流般酥酥的東西傳遍了周身?海晨也從春花那雙如水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種渴望。
“別,別忘了去吃飯。”海晨頭也不回地疾步走向下一戶人家。
六
再說五里壩這些村民,聽說老海家殺羊請客,也都覺著納悶,不過別管怎么地,先一飽口福才是正事兒。轉眼之間,海念東家的小院里坐了滿滿六七張桌,足有七八十人,酒過三旬,菜過五味,大伙兒連吃肉帶喝湯,一打飽嗝都從嗓葫蘆往外反,人人滿嘴,渾身都帶著羊膻味兒,幾條狗啃著人啃剩下的骨頭,狗身上既冒著狗氣和也冒著膻氣。海念東挪開二兩容量的玻璃杯,拿來一個二大碗,咕咚咕咚滿了一碗白酒,雙手高舉,站在院子中央。“老少爺們兒,念東今天謝謝各位賞臉,來給我海念東捧這個場,你們夠意思,給面子,來,這碗我干了。”“這第二碗酒,還是感謝,謝謝這些年,大伙兒對念東的照顧。”實際這句實在多余,都自個兒過自個兒日子,要說照顧也是他照顧別人了。“這第三碗酒呢,念東今天有求于大家,我啊,也不繞彎子,就一個事兒,我呢,今年打算競選村長,還希望大伙兒多多支持。當然,咱不白支持,好處是大大的有,具體啥好處,回頭讓海晨和大伙兒細說。”好久不喝酒的海念東連掫三碗白酒,覺得暢快的同時,周身貌似有一把小火爐在灼燒。他不心疼酒,不心疼肉,可按計劃,200塊錢一張的選票錢,他不能不心疼,這是他幾年來勒緊褲腰帶省下的辛苦錢。但拉弓哪有回頭箭,事兒都張羅到這份兒上了,只好硬著頭皮沖吧。
“誒呀,這不陳二嘛!小臉紅撲的,這是給哪兒喝的?”“給老海家喝的。”“老海家?哪個老海家?”“海念東家。”“拉倒吧,大白天說胡話呢,你自己半斤八兩你不知道?海念東能請你喝酒?”“咋的,不光請我了,全村人都請了。”河長生腦袋纏個紗布,閑著沒事正可屯子溜達呢,正好碰著村里比較有名氣的二溜子陳二。當然,即使碰不著他,到不了天黑,海念東請客吃飯拉票這種爆炸性新聞也得以每小時五百米的速度傳到河村長耳朵里,傳遍方圓好幾個村兒。“請全村人吃飯?這是整的啥景啊?”陳二東看看,西瞅瞅,四下一撒嘛,沒人。神秘兮兮的拉過村長,湊到村長耳朵根旁:“村長,我這可有個大情報,大新聞啊,我正要去你家告訴你呢”。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還情報。”
“真的村長,這事關系重大,別人我可不告訴,誰叫我和村長感情好呢。”“你少溜須拍馬,到底啥事兒?”
“村長,海念東要和你爭村長呢,今天找大伙兒吃飯就是拉票,可去了不少人呢。”
“有這事兒?”
“千真萬確啊”
“他要咋拉票?就指殺這幾個羊,吃這頓飯?”
“比這狠。”
“還能咋狠?”
“村長,一般人真想不到這招啊,這次看來,他是真豁出去了,要和你血拼啦,說是投票給他的人,都給發(fā)錢,就像外國競選總統(tǒng)那樣式兒的。”
“你可拉倒吧,海念動那么仔細的人,他才不傻呢,為了個芝麻大的村長舍花錢。這根本不現(xiàn)實,你別喝點小酒胡叻叻了,該干啥干啥去”
“你咋就不信呢,千真萬確。海念東當著大伙兒的面連掫三碗白酒,你看他啥時候這么喝過。大伙兒也都猜呢,這中間到底有點啥事呢。”
河長生依舊是半信半疑,想不到自己這次是真把河山東的給惹急眼了,村長自己當了多少年了,今年本想著也就不干了,可是這節(jié)骨眼兒上,海念東一整,就不得不推著他往前整了。
“那你咋打算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喝完湯吃完飯了是不是就得支持他了?”
“那咋可能呢,我到啥時候也支持你。”
“你真想好了?”“想好了,一張票不就二百塊錢的好處嘛,我不要了,保證支持村長到底。”
“二百塊錢一張票?行,我不會讓你虧了,我給你五百,你再去串掇串掇其他社員,就說我有話,誰要繼續(xù)支持我,一張票三百。”
河長生雖說也算久經沙場,見過不少世面,可花二百塊錢為競選村長買一張選票,還是讓他吃驚不小。但潛意識里他清楚,他必須參與這場角逐。
“那行,有村長這話,事兒就好辦,我一定前仆后繼,在所不辭,出生入死,赴湯蹈火……”“消停的吧,就你,豆大的字不識一叵羅,還給這白話啥。”
“嘿嘿,村長你看,咋揭我老底兒呢。那啥,村長,要是我輔助你繼續(xù)穩(wěn)坐村長寶座,我不要錢。”
“那你要啥?”“啥也不要,你給我介紹個對象唄,我也老大不小,三十多歲了。”
“對象?行,你不幫我我這幾年也沒少給你琢磨,有相當?shù)闹付ńo你張羅。”
“村長,這不現(xiàn)成的擺著呢嗎?還琢磨啥啊?那春花……”說不好是怯,還是竊,只見一陣難于形容的復雜笑略過陳二黝黑的臉膛。右下頦上長得那顆黑猴子都跟著活躍起來。
“誰?春花?你小子也敢惦記春花?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癩蛤蟆。”
“我咋的了,我好歹是個大小伙子,一次婚沒結過呢,春花咋說還結過婚帶個孩子不是,不過,我不嫌棄,指定對孩子好。”
河長生內心里本來覺得這個陳二是白日做夢,但轉念一想,這樣也好。于是緩和語氣:“二啊,也行,我要是競選成功,就替你做主了,不過你可得使把勁兒啊,惦記春花的人那可多了,但最威脅你的人是誰你知道不?就是老海家那個海晨,沒事就往春花那跑,你自己照量辦吧。”河長生當然有意這樣蓄謀,他其實既不希望前外甥媳婦兒春花嫁給海晨,也不希望她許給陳二。
七
再說海晨和陳二兩人,這些天可是沒少顛簸。春花家更是快被踏破門檻了,海晨每次去,總不忘給妞妞帶些好吃的,起初,春花還客氣的拒絕,后來也便欣然接受。陳二就沒那么好運氣了,春花一看到他那幅垂涎欲滴的色相,總是找各種借口把他打發(fā)掉。倒是滿村的雞鴨鵝狗豬,對他很歡迎,老遠的就搖頭晃腦,以示熟識。
“洪大爺,這是二百塊錢,記得到時給我老叔投一票。”
“黑虎哥,先給你投票的錢,等選上了還請你上縣里下館子呢,我老叔還說,要是他當上村長了,保證今年低保能給你報上去……”。
“洪大爺,我給你送錢來啦,只要繼續(xù)支持老村長,海選時投他一票,就三百塊錢到手啦。”
“黑虎哥,是不剛才海晨那小子來了?他一張票給你多少錢?老村長可是這個數(shù)。”說著陳二掏出三張嶄新的百圓大票在黑虎眼前晃了晃扔在了土炕上……”
這段日子里,又是吃飯又是給錢,好事兒讓人應接不暇,可望著左邊二百右邊三百的實實在在的真金白銀,大伙兒也有些左右為難。哪兒份錢拱手不要都覺得心肝肺疼,拿到手了也是燙得慌,這也直接導致了海選時選票的多樣性。有空白票沒名字的,有一張票兩個名字的,這可難壞了領導班子們。最后研究決定,有名字的就算數(shù),統(tǒng)計結束,首選河長生已十票之優(yōu)勢險勝海念東。
當天晚上,海晨和海念東爺倆一塊兒喝了點,總結這段時間的一些經驗,為下一步做最后地努力。
“老叔,下一步咱咋辦?”
“咋辦?我看呢,還得是拿錢唄,挑那些個不好擺弄的人,再多給錢,每人給五百。”
“也行,可咱也不知道到底誰投誰沒投啊,要不這樣老叔,聽說二道溝那有個會算命的瞎老頭兒,據(jù)說算風水,求前程可準了,要不明兒你騎摩托去一趟,讓他給咱指點指點?”“也行哈,管不管用的擂一錘子再說。”
“對,這玩意兒,不可全信,也不能不信。”
海晨領孩子回家時,月亮已經爬上柳梢頭,鋪蓋好被褥,孩子很快入睡了,海晨確兩眼放光,月光透過窗子,給冷清的房間鍍上一層銀白,而此刻,晚飯的一杯白酒正在海晨的胃里做著劇烈的分離運動,一部分水隨著泌尿系統(tǒng)分兩次被主人帶到了茅廁;一部分酒精卻不安份的上下竄動于海晨的周身,讓他頭發(fā)脹,肌體發(fā)熱,性器官蓬勃。海晨再也躺不住了,披起衣服,直奔春花家。春花聽出是海晨的聲音,心口似有口大鼓咚咚敲個不停:“海晨哥,這么晚了,你還是回去吧。”
“春花,你開門,今天你必須開門,要不我就踹門啦。”
先是短暫的寂靜,而后一聲門響,春花著一條睡裙站在月光里,海晨一句話沒說,攬過春花入懷,熱吻她的雙頰,繼而向下,春花呢喃在海晨有力的臂彎里,忘乎一切。只是這世間事,好事從來就是多磨。
“媽媽,我要尿尿。”妞妞揉揉眼睛坐了起來,正在勁兒頭上的兩人,頓時沒了興致。
“晨哥,你還是回去吧。”
“我不回。”“回吧,你放心,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回頭我們光明正大的辦個儀式,咱不能跟他倆一樣不顧臉面,不為別的,為咱倆孩子。”
“那行吧,你等著我,等我忙完最近這點事兒就娶你。”
雖說紅塵良宵,今夜愛難纏綿,但修成正果,也指日可待,彼此的牽掛與情意,暗自化作一股春潮,滋潤了兩顆干渴的心。海晨每天吹著口哨哼著小曲兒,春花也是滿面桃紅,溫柔可人更勝從前。
“話說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二人前世均乃五臺山后山林里的兩只猛虎,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前世因領地紛爭,你二人就勝負未辯,今生投胎為人繼續(xù)前緣。但俗話又說,二虎相爭,必有一傷,此次干戈,倘若求心想事成,必從長計議,略施他法,當可破解……”
海念東一邊騎著摩托車一邊琢磨剛才瞎老頭兒的話,咋想咋覺得自己是被忽悠了,五百塊錢的破解費花得真是冤枉透頂。海念動突然覺得,滿腦袋里有很多幅畫面不停交替閃過,海晨,河長生,瞎老頭兒,吊眼大白虎,玉米苗,羊群……五里壩這些事兒猶如即將噴出地表的火山巖漿一樣,從海念東的腦袋里向上迸發(fā),讓他頭痛欲裂。
“醒了,醒了,快去叫大夫。”“爸,爸,快看看,我是誰啊?”
海念東睜開眼睛,通過小孔成像原理折射的影像畫面中,是三個女兒海代弟兒,海連弟兒和海小草略微有些疲憊又興奮的笑臉。
“爸啊,醒啦?咋樣,還覺得哪兒難受嗎?”大女兒關切地問。
“這是咋回事啊?我咋跑醫(yī)院來了?老姑娘你回來干啥來了?放假啦?”
“放啥假啊,請假回來的,你可把我們嚇死了,一覺睡了三天。”
之前我們說到海念東頭痛欲裂,從這之后到睜開眼前,他的一切記憶都空白了。我們聽到河長生河村長敘述的場景是這樣的。海念東的摩托車倒在路旁的壕溝里,他趴在距摩托五米外的一堆馬糞上,既像是摩托車發(fā)毛甩下了海念東,又像海念東耍脾氣撇下了摩托車。后來我們通過醫(yī)生得知,海念東屬突發(fā)腦溢血昏迷,摩托車失控,海念東摔倒。而恰巧此時此刻,河長生去鄉(xiāng)里辦事回來途徑此處,把海念東送來了醫(yī)院。當然,由于搶救及時,并無大礙。
“爸,這回多虧我河大爺了,要不是他,我們恐怕再見不到你了。”
“哪個河大爺?”“有幾個河大爺?”“你說河長生?”“對啊,就是河村長。”“啊。”海念東啊了一聲。此時,他對河村長沒什么具體態(tài)度,既不覺得感謝,也不覺得怨恨。
“對了,老姑娘,你是不是和河峰處對象呢?”他無意中冒出這么一句。
“哎呀,爸,你好好養(yǎng)病,就別操心這個啦,我自己的事兒我自己解決。”
故事講到這里,也該接近尾聲了。海念東由于生病,競爭村長一事也暫且告一段落,按照順理成章的規(guī)律,海念東病好出院,趕回羊群,繼續(xù)種田。河長生不戰(zhàn)而勝,繼續(xù)擔任五里壩村村長,繼續(xù)護草養(yǎng)羊。而事實上,年輕,憨厚的河山子承父業(yè),接管了老河村長的職務。
這天,農歷的五月二十八,陽黃歷上紅字標明:黃道吉日,諸事皆宜。全村的人都聚集在海晨家的小院里,海晨一身藍色西服,內襯白襯衫紅領帶;一件修身的紅色旗袍把他的媳婦兒春花映襯的更加俊秀。喜宴還沒開始,大家伙嗑著瓜子,抽著煙,聊著天。海念東和河長生擺起了棋盤,周圍一圈兒看熱鬧的。
“出車,老河,你到底好好說說,為啥主動讓賢,不當這個村長了?”
“拱卒,不干啦,歲數(shù)大嘍,一是身子骨覺得吃不消,干點啥就累挺,二是這老腦筋跟不上形式嘍。”
“將軍,有啥跟不上的?就種地養(yǎng)羊那點事兒,你都干多少年了。”
“支士,現(xiàn)在不比從前啦,前幾天河峰回來跟我說,人現(xiàn)在南方發(fā)達地區(qū),農村都開始整合作社了,種地有種地合作社,養(yǎng)殖有養(yǎng)殖合作社,說叫啥?對,叫啥整合資源呢?,反正我這笨腦袋瓜子是整不明白,本來就挺笨,讓你再打一飯鏟子更完了。”
“你個河蒙古,還記仇了。”說完眾人都一塊兒哈哈大笑起來。
“河山常看書,懂電腦,了解目前形式,這孩子平時憨厚,社員啥的都挺支持,就讓年輕人干吧,我啊,就等著看孫子得了。對了,好像我們家老二和你家小草關系不一般,倆人是不是處著呢?”
“我也不知道啊,人家也不告訴咱呢,咱就等著啥時候辦事給人張羅就得了。”
“將,將,哈哈,你死棋啦。”
“溜號了,這把不算,悔棋一次。”
“海山東的,玩不過還玩兒賴啊?”
“你喊誰海山東,你個河蒙古。”人群里又是一陣快樂的哄笑。
“開席啦!”隨著一聲響亮的召喚,大家都拿起了酒杯,開懷暢飲,祝福新人。
農歷五月二十八日晚,下玄月依然明亮而皎潔,鄉(xiāng)村夜里的星星格外耀眼,吃飽的羊群在圈舍里快樂的倒著嚼,玉米苗在夜幕下拔著節(jié)往上竄,豐沛的雨水積蓄起的小河溝里,聽得見清脆又美妙的蛙鳴。包奶奶吃過晚飯后把海晨兒子和妞妞都領回了自己家,海晨鎖好大門,叉好外屋門,關好里屋門,脫下鞋,爬上炕,那里有媳婦兒春花,有一刻春宵,有春光無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