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站在山頂能看到四周高聳的雪山在夜色下如直立的巨獸虎視眈眈看著下面的人,厚厚的積雪猶如巨獸肚子上的絨毛,山腳下靜靜的雅魯耳河深不見底,墨黑的顏色蜿蜒到遠處,猶如一條巨蟒在地上緩慢爬行,慢慢靠近未曾防備的獵物。
張啟山料到此行有很大可能落到羌人設下的圈套,命副將帶著宋鐵朗回去守好軍營,他同尹寒商量好計劃,一同往巫醫帳篷行去。
到了雅魯耳河岸邊,月光下對面帳篷清晰可見,縱橫交錯但排列有序。水流的聲音響在耳畔,卻一點也不動聽,卻蠱惑著人心要把它帶入深淵。
尹寒在岸邊低頭尋找著,不一會沖張啟山招招手,手語示意著可以從她所站之處過河。張啟山一貫謹慎,他看著對面異常安靜的帳篷,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所有的疑惑在他心中纏繞著可就是抓不出最關鍵的那一條,仿佛缺少了一個點。
尹寒低聲跟他說,“雅魯耳河作為羌人和大煜的分界線,羌人是不準越過河到我們這邊放牧的。但牧民為了擴大草場范圍,還是暗地里在河水最淺之處修了一座水底的暗橋。”
張啟山問“你之前來過這里?” 尹寒點點頭,“為了救人。”
張啟山便也不再追問,一面跟著尹寒過河,一面悉心聽著周圍的風吹草動。到了對岸,諾大的帳篷區近在眼前,夜風滑過帳篷再吹送到面前,一道亮光滑過張啟山腦海,他一拉尹寒,“快跑!”
尹寒也覺察到了什么,跟著張啟山往回飛奔,只聽得身后有弓箭嗖嗖射過來的聲音,張啟山一把把尹寒拉到身后,一邊揮劍擊落射過來的箭,一邊吩咐,“快過河!”
“恐怕來不及了。”尹寒瞧見河對岸亮起了十余個火把,舉著火把的頭戴盔甲,手上拿著羌兵慣用的燕尾鉞。
“跳河!” 張啟山說罷拉著尹寒退后幾步縱身一跳,兩人的身影頓時消失在滾滾河水中。
雅魯耳河貫穿赫連山脈,周圍積雪覆蓋,它卻從不結冰,所以被羌人視為自己的母親河。雖不結冰,在這零下十幾度的夜里,河水卻刺骨無比,此時跳河和自殺無甚分別。羌兵看著瞬時消失在河水中的二人,不由一愣。這時有一個黑面高顴骨的魁梧大漢出列,大吼一聲,“眼睜睜看著人逃跑,還不快追!” 一伙羌兵才慌忙舉著火把沿著水流的方向追去。
尹寒自幼生長在四季如春的積夢谷,怎受的了雅魯耳河水的刺骨,她咬著牙跟著張啟山向前游去,拼命在漸漸模糊的意識中留一線清明,只為了突圍。不知道游了多久,就在自己快要凍昏過去的時候,張啟山拉著她的手臂往上一托,她就勢滾落到岸邊,而后張啟山也爬上岸,扶起嘴唇發紫面色慘白的尹寒,“再堅持一會,我們找個落腳地,生火取暖。”
尹寒費了全身的力氣吐出一個字,“好。” 隨后腳下一松,她看到自己雙腳騰空,整個人趴到了張啟山的背上,心下一動,然后放心地暈了過去。
尹寒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夢見自己在冰天雪地間獨自行走,渾身快要被凍住,意識卻格外清醒,四周聊無人煙,只有皚皚白雪。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看見遠處有火光,歡喜的她一路狂奔,越奔身上越暖,奔到火光近處,看見一個高大的背影對著她,那人穿著狐皮麾子,她心下一喜,正要開口叫他名字,那人回過頭,高顴骨細長眼,一只耳朵帶著綠松石耳環,正對她笑著慢慢起身。
“不!”尹寒大叫著騰地坐起,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狹小的山洞,旁邊有熊熊火堆,自己蓋了件大皮襖,身上卻只剩下單衣,不由一驚。
“你醒了?”張啟山拎了條魚從洞口彎腰進來,不知道哪里找來的廢舊鐵鍋,抓了幾把洞口的雪放進去,把鐵鍋架在火堆上,再用刀取了魚的內臟,將魚丟進鍋內。
“我睡了多久?” 尹寒問他。
張啟山一邊給火堆添樹枝,一邊回答,“現在是第二天的下午。”
尹寒看著自己身上僅剩的單衣,清了清嗓子,“我的...衣服...是你換的?”
張啟山點了點頭,“在河水里呆了那么久,衣物全都濕透了,若不烘干,黏在身上恐怕連命都要丟了。”
尹寒紅了臉,又惱怒地指著他道,“那也不能未經我的允許就...就幫我換衣服。”
張啟山還是一臉沒有表情,“我沒幫你換衣服,只是脫了你的外袍幫你烤干了而已。你放心,我是背著手幫你脫的,什么也沒看見。”
尹寒這才松了口氣,隨后琢磨了他的后一句,又漲紅了臉,許久,才吐出一句,“少將軍是何時知道的?”
張啟山在地上抓了一件衣服,抖了抖遞給尹寒,“你的中衣烤干了,快穿上。”
尹寒接過衣服飛快地穿戴好,道了句,“多謝。”
此時魚湯已開,香氣彌漫在這狹小的山洞,勾的人食欲大開,張啟山又變出一只鐵碗,盛了魚湯剔了幾塊魚肉,遞給尹寒,“多虧這山洞應該有獵人常駐,留下了鐵鍋和鐵碗,否則你我今日只能生嚼魚塊了。”
尹寒想著生魚塊頭皮發麻,乖乖接過魚湯,輕輕喝了一口,鮮香頓時滲透在齒頰間,“真好喝!”說罷對張啟山豎了個大拇指,卻發現張啟山在那里閉目養神。 “你怎么不吃?”
張啟山緩緩睜開眼,“因為碗只有一個。”
尹寒低頭看著手中那只黑乎乎有凸凹不平的碗,心中失笑,飛快地吃喝完畢,又盛了一碗遞給張啟山。
張啟山接過碗,發現尹寒沒有走的意思,蹲坐在他面前,雙手托著下巴,朱唇微翹,雙頰染著紅暈,一對眼睛又恢復之前的靈氣,忽閃忽閃的多了幾份狡黠。
他也不理她,慢慢地喝了口湯,正要咽下卻被尹寒一句話弄得差點噴出去,尹寒說,“一定是我生的太美,所以被少將軍識破的嗎?”
張啟山拼命穩住想笑的自己,咽下魚湯,而后冷冷道,“若你要扮男子,就不要雙耳留有耳洞。”
尹寒自知被識破女兒身,也恢復了往日少女的秉性,她聽完張啟山的回答,雙手捏著耳垂,氣呼呼地跑到一邊,思索了一會,又跑回來坐下。
“張啟山,這么對我說話的你是第一個。不過我不會和你計較。方才你在那閉目,恐怕是在想著一路發生的事情所有的疑點吧。”
張啟山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尹寒心領神會,扳著手指道“士兵中毒,你進城尋藥,遇到宋郎中,然后你帶他如雪山,遭到暗算落入山谷。行差就錯入了積夢谷,我帶你們從暗道去到羌人的地方,我被北胡盜匪襲擊,他們用蠱惑香掠走阿蘿,我們救阿蘿遇襲。張副將是你的心腹絕對可信之人,那么對于你來說,這里面有三個嫌疑人,宋鐵朗,我還有阿蘿。“
張啟山面上露出了贊同的神色,而后吐出一句話,“不,還有第四個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