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鳳媽到的時候,志明回了南城。在開車來省城的路上,小鳳停車吐了兩次。小鳳媽在副駕駛座上頻頻歪頭看自己女兒,幾次到嘴邊上的話硬是咽下去了。晚飯,老太太下廚烙了張蔥油餅,炒了兩個素菜。醋溜土豆絲和酸辣藕丁。小鳳等不及媽媽坐下,抓起油餅,碼上菜,卷起來就開吃了。
“鳳,志明怎么這個時候還不著家啊。”
“他,他出差了,工作很忙。”她嘴里嚼著,咕囔了一句。
“工作,工作,成天你們就知道忙工作。我就不信,就沒空結個婚啦?”
小鳳沒說話,沖她媽擺了擺手。握緊手里的筷子,舉到頭頂狠敲了幾下。老太太搖了搖頭,起身去拿了一杯白開水。
“怎么還跟小時候一樣,吃飯不能慢著點。”
小鳳咕咚咕咚喝了半杯,舒暢地大呼一口氣。一臉諂媚地笑著說:“媽,你做的飯太香了。怪不得我。”
“這孩子,真是沒個正形!”
“說真格的,你爸昨晚還囑咐我這次來得問問志明,結婚的事兒總不能這么一直耽擱著。”
“媽,別說了,我知道啦。”小鳳支應了一句。接著說:“媽,玲子讓我幫她在省城找找工作。也不知道什么工作適合她?”
“哎,玲子這閨女命真苦。爹媽走的早不說,日子才輕快了幾年,吳剛又攤上這么個事兒。這閨女忙里忙外,一天也不得閑,吳剛成天喝的分不清白天黑夜,家里雞飛狗跳,外面上她硬是撐持的不落一句口舌。怎么?她真要出來打工?”
“你可得給她好好找找,你們可是從小玩到大的姐妹!這閨女惹人疼哩。”老太太嘆了一口氣。
“吳剛怎么成了這個樣子?”
“誰說不是呢!一個男子漢家的,不就是摔了腿么?想辦法治治,成天喝酒有啥用!毛毛也一天天長大了,花錢的地方多著哩,光指著玲子……”
小鳳聽媽媽絮叨著,蜷在在沙發上睡著了。
第二天小鳳就去公司上班了。老太太收拾完碗筷,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節目不好看,換了幾個臺也一樣看不下去。就由著電視開著,坐在沙發上四處看看。背景墻很簡潔,由幾條長短不一的深色的黑胡桃木板,參差排列組成。上面擺著一件細長的白瓷花瓶,并沒插花。幾件散落放置的玻璃器皿,亮晶晶的,也都空著。還有不少造型奇特的鐵藝小支架,托著不同尺寸的照片。都是小鳳出去旅游的一些照片。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取了一張,是志明和小鳳的合照。倆人站在一座拱橋上,都穿著挺括的毛呢風衣。不遠處還可以看到紅色的高而尖的房頂。拱橋上落了雪,橋兩邊的灌木叢也覆蓋了一片雪白,枝丫偶有漏出來的,黑的分明。暖融融的陽光均勻的撒在照片的每個角落里。老太太歪頭端詳著照片,一臉的慈愛。她年輕時候的照片,都是黑白的。穿著白色的確良上衣,梳著兩條麻花辮子,和姐妹并肩站著一齊斜視遠方。結婚時候也照了,借了朋友一身藍布西裝。伏在愛人肩頭,眼睛沒有顧忌的盯著鏡頭。那會膽子真大。連個墻角都沒有就結了婚!灶上坐著的水壺,嘶嘶的叫著,老人一驚,急忙起身去倒水了。
忙活了大半天,玲子把新下樹的蘋果給賣了。看著紅通通、水靈靈的蘋果在選級卡尺上過篩,又整整齊齊碼進紙箱。水果販子高興的合不攏嘴,不住地給圍觀的村民們派煙。兩千斤果子,賣了三千多塊錢。玲子取到錢,把個頭小的和殘次的果子裝到袋子里背回家了。
吃過晚飯,她在門廊里借著燈光挑揀這一堆蘋果。有一些蹭破了皮的,放到一個籃子里,家里人得盡快吃掉。那些只是個頭不夠級卻完好無損的,她仔細放進了一個塑料袋里,可以送給親戚們。她盤算先把幾個遠親的錢還了,這幾家親戚也剛好沒種蘋果。吳剛在床上躺著,眼睛閉著聽著玲子制造的這些響動。秋夜里,月光的清輝透過窗戶,灑到吳剛的臉上,映的他的面色愈加蒼白。他額頭、嘴角、眼角的皺紋,在光影里顯得更深了,像刻刀雕刻的一般。雙手搭在胸口上,人們在做噩夢時常常這樣。
院門開了,黑狗狂吠了幾聲,又立刻被來人喝住了。一聽聲音,玲子就知道是吳明家的。她沒起身,繼續扒拉挑揀著那一堆蘋果。
“嫂子,你忙活啥呢?”她沒往吳老漢屋里去,徑直朝玲子走來。
“揀蘋果。”
“你咋把蘋果賣了呢?村里人可都放冷庫了。人家都說今年蘋果價錢好。”吳明家的一邊說著,拉過個小凳坐在了玲子對面,也伸手揀起來。
“看這蘋果長的多好。多少錢一斤賣的?俺娘家村有賣1塊8的。”
玲子抬頭看了她一眼。說:“差不多。”
“哎,這個蘋果個頭不小啊,沒選上級?”吳明家的握著一個蘋果直搖頭。
“俺哥呢?”她接著問。
“咋?找他有事?”
“沒事,沒事。能有什么事呢。我就是想問問,他,他那腿,怎么樣了?”說罷,擠出了一個笑容。
“好點了。”
二人沒再搭腔,埋頭揀了一會蘋果。吳剛不知道什么時候睜開了眼睛。直直地看著房頂。時間仿佛僵住了。吳老漢的咳嗽聲不時傳了過來,反倒讓這安靜,越發的靜,越發的窘。
“他嬸子,這袋子蘋果你走的時候拿回去吧。”
“不,不,俺家也有哩。”
“俺來有個事想跟你說。老二這幾天回來了,俺家的鍋屋下雨天老是漏雨,想趁著他正好在家,找幾個人拾掇拾掇。你看看那個錢,能湊手給我們不?”
“他嬸子,你看你,也不早說。”玲子猛然拉開紗門,彈簧迅速把門帶上。“砰——”的一聲,原來趴在紗網上的小青蟲們,小蛾子們,嗡嗡地逃到了無邊的黑夜里。
“你點點,整兩千。”
“不,不用了。”
“你把這蘋果拿上。”
“不了,那什么,家里還有事。我先走了。”
黑狗弓著腰,后爪不住刨地,口鼻發出嗚嗚的聲音。吳明家的惡狠狠地瞪了它一眼。拽開大門出去了。玲子拎著那袋蘋果,在臺階上不知愣了多久。她突然全身打了個冷顫,似乎想起了什么,轉身回到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