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珠談到哲學要探索“我是誰?”,并對王陽明的話提出了疑問——“心是什么?”,這篇文章主要想說明這兩個問題。
陸九淵說“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王陽明四句教中的第一句說“無善無惡心之體”,我認為就回答了“我是誰”這個問題。“心”指的就是哲學中的本體,是一切事物的本源,當然也包括了“我”。
最初看到這樣的描述,我聯想到了佛教關于世界的描述。現代人常用夢境來比喻佛教的說法:在我的夢境里,有一個“我”存在著,有血肉之軀,有自我意識;在這個“我”之外,還有其他的外在的人事物同時存在著,這些外在多么地鮮活,看起來多么地真實,有時讓“我”歡喜,有時讓“我”憂愁,有時讓“我”驚恐,有時又讓我“憤怒”……,但這一切都只是那個沉睡著的我(心,本體)創造出來的。
后來在《傳習錄》里,看到這樣一則記載:一次王陽明與朋友同游南鎮,友人指著巖中花樹問道:“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于我心亦何相關?”王陽明回答說:“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于寂;你既來看此花,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我對這段話解讀為:客觀世界也許是存在的,但在進入我的主觀世界前,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就如同不存在一般,是“寂”的狀態。只有它進入了我的視野,它便成為我主觀現實的一部分,進入了我的世界,我的宇宙。
我的主觀世界如何影響著我?
精神分析師巴史克在他的著作里有一個因抑郁而輟學在家少年的治療個案。在會談過程中,少年逐漸開始信任男治療師,突然有一天少年夢見自己和男性親吻,他感到很恐慌,害怕這意味著他是個同性戀。在治療會談中,他談到自己沒有與成年男性親近的經歷,他說小時候外公和父親都不愿意接近自己。在與治療師、家人談話后,他才了解到事實是他的外公極其害怕與孩子接觸,在他幼年時,他被家人禁止接近外公,連靠近他的書房都是禁止的,而此時他的父親還在服兵役。在他3歲時,父親退役返回家中,從此他便失去了獨占母親的機會,他以仇恨的眼光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男子”,禁止父親親吻他,揮舞著手中的刀叉,逼得父親不得不從他身邊退開。在這里,“要和成年男子保持距離”是少年主觀世界的一部分,成年男子間保持距離才是正常的,當他感覺到心理上逐漸接近男治療師的時候,他將這種關系解讀為同性戀。如果少年沒有進入心理治療,他也許會一直秉持這種信念,不去探究,不去質疑,也就不可能發展出后來治療成功后出現的親密的父子關系。
在人際關系里,是最明顯可以看到“我對自己的信念深信不疑,并由此建構出自己的主觀世界”。在團體里,常常可以看到有著專制父母的來訪者,有時候會將咨詢師或其他成員的建議當作是強迫,表現得異常憤怒,有時候甚至會激烈地攻擊建議者,認為對方不懷好意,不真誠,根本就不了解自己;沒有過被尊重體驗的來訪者,還未表達出自己的觀點,就認為其他人都會不贊同、否定、嘲笑甚至是攻擊自己……
關于“此須汝心自體當”
王陽明認為人人都有“心”,而且都是一樣的(來自同一本源),但人有“大人”和“小人”的區別:大人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能感受到“心之仁本”;小人之心“動于欲”,“蔽于私”,被蒙蔽了,只顧著自己的利益,嚴重的時候,“無所不為,其甚至有骨肉相殘者”。
因此儒家提倡人要修身,如果能做到心無掛礙,不受蒙蔽,那么為人處世就會“循天理”,這里其實回答了哲學中“我要去哪里?”的問題。我所理解的儒家的“天理”,道家的“道”,科學家的“客觀規律”,是類似的。循天理不會刻意“為善去惡”,打著正義的旗號行不仁之事;也不會為了自己的利益罔顧他人。
王陽明的四句教說“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既指出了本體,又指明了該用什么樣的方式做出自己的選擇,如何去行動,回答了“如何做?”的問題。
在《傳習錄.薛侃篇》里,“去草”是意動。如果是想要賞花而保留花、除去草是一種很單純的想法,只有好惡沒有善惡;如果強把花說成善,把草說成惡,強為事物賦予抽象的意義,就離開了最初的“誠意”;如果執著地“去草”,沒有去盡就不能停止,心就有所掛礙,已經是被蒙蔽了。這些區別,全在于個人自己去體會,因此有“須汝心自體當”一說。
我們關心一下別人的歷史,就會發現:
在德國納粹的口中,日耳曼民族是花,是善,猶太人是草,是惡,要去盡。冠冕堂皇地口號為的是掩蓋利益不均的嫉妒和貪婪。
在極端原教旨主義者口中,與自己同一信仰的人是花,是善,不同的是草,是惡,要去盡,瘋狂的行為背后卻是對舊權威、舊勢力衰落的恐懼和貪戀。
做到“如好好色,如惡惡臭”,是誠實地面對自己和他人,就是儒家的“誠意”,就能“正心”,就能真正接觸到“心之仁本若是”,以此來指導自己的行動,我想就是王陽明的“遵王之道”,“會其有極”了。
秦愷
201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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