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就是母親節了。
我今天早早下班去商場游蕩,試圖買一件可心的母親節禮物。
其實之前也在淘寶上、百度上、知乎上各種搜過,而且網上的推薦名目樣式頗多。然而,卻總也沒有擊中心坎的那一件。看到的總是那些平淡的——送它不會犯錯,可也并無深意——人人皆可的禮物。
我也知道送禮物的種種法則——比如,看別人需要什么,雪中送炭;推測別人喜歡什么,投其所好。可是,我在北京,一年能回家兩次,平時更多的聯絡是打電話。即使打電話,話題也總是圍繞著我。好像跟我在一起聊天的時候,母親很少說自己的事。我很慚愧且自責,然而我真的不知道她最近一段時間具體需要的東西是什么。至于她喜歡的東西么……
她當然喜歡好看的衣服,可是她一向簡樸,在我記憶中她喜歡買打折的衣服鞋子包包,對什么品牌一無所知。我總笑她土。
她也喜歡金銀玉首飾一類,可惜她常常是不良商家們鐘愛的對象,被宰被坑的故事不一而足。常常招致我的批評。
她喜歡買各種保健品,從天獅吃到紐崔萊又吃到無限極,而且她還時常推薦我吃。總是被我嚴詞拒絕。
她用的面膜都奇奇怪怪。
她從不化妝
……
高中就曾離家去別的城市求學,大學去了個離家更遠的地方,之后就一直在外,偶爾回家。即使如此,這么多年來,母親一直是我最熟悉的人。我總覺得她細致而嘮叨、熱切又短見、可愛又蒙昧……一切中國二三四五線小城市婦女常見的優缺點,她都有。
在這樣的印象之下,我給老媽送過幾次禮物。
最貴的那件,是我剛工作不久時她的生日禮物。在菜百買了一個金佛吊墜。她表示很高興,然而或許內心是嫌棄的。因為她幾乎沒帶過。有一天我忽然長了腦子,意識到這樣一個當吊墜嫌大毛衣鏈嫌小的金佛,于她而言確實是沒法帶出來的,怎么搭配啊?但是,我買的時候并沒有考慮過她能不能帶,我考慮的只是我。我選了不會出錯的黃金首飾,買了能力范圍內最貴的。我沒想過她也許會不太喜歡這個禮物本身。
同樣的錯我最近又犯了一次。去意大利玩的時候,給老媽買了個Cavalli錢包(其實在去意大利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這個牌子)。我只是想要給她買東西,買好的!我忘了老媽不認識什么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的牌子,也不喜歡長款錢包,她喜歡小巧的包。
總結一下,我的內心活動其實是這樣的:我送你我覺得很厲害的/我能承受范圍內很貴的/我喜歡的東西作為禮物,我孝順吧?!
這個邏輯,是不是很像經常被女生吐槽的直男癌?說好的媽咪小棉襖呢?
意識到自己的這些問題,其實是在猛然驚覺老媽的變化之后。
竟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不再是記憶中的那個樣子了。
老媽愛旅游,可是她電腦盲的程度令人發指——打字都不會。之前,她的一切出行購票訂酒店都是我代辦。她第一次出國是跟我一起去看吳哥窟。
不久前的一個星期五中午,與好久不見的室友斐斐相約新中關吃鰻魚飯。等號的時候,老媽來電話了。她說要買一個華為手機,要照相好的。她說她馬上要去越南玩了。Excuse me!我拼命回憶,想起不久前她透露過想跟一個驢友團去越南旅游,然而……我明明強烈建議她不要去,理由諸如越南開發程度不高、驢友團太不正規了等等。我自以為說服了她。可是她買手機的時候,已經在旅途中了。就那樣,她銷聲匿跡了一個多星期,期間我多次微信她,她都沒有搭理我。
移動互聯網給老媽插上了說走就走的翅膀,當意識到她不必再依賴我時,我竟有一些失落。還有一些莫名的感覺。
老媽的變化讓我萬分意外。然而這一切的變化,大概不僅僅是因為移動互聯網罷。
我開始發現老媽身上的優點;我開始用欣賞的眼光看老媽。這兩件事,我不確定哪個在前哪個在后。
比如她14年的時候就嚷嚷著該買房了;比如北京醫改方案還沒出的之前很久她就給我打電話讓我買醫療保險;比如我聽都聽不懂她居然能研究明白的什么期貨基金(老媽是個學醫的);比如她能堅持天天去公園打太極飯后百步走而我辦健身卡只是白扔錢。她跟我爸剛結婚時兩地分居,調動無果她就放棄原本體制內工作只身去了我爸所在的城市,八九十年代的體制內那是屹立不倒的金飯碗沒人相信碗會破,她就這么把碗扔了,而我現在還在體制內晃蕩啊囧。她比我有勇氣。
其實老媽只是個極其普通平凡的人。像她這樣的人,在那一輩人中俯拾皆是。大約誰都有過心里不大佩服自己爸媽、默默嘲笑他們老土的時候(從中學二年級就開始了吧~)。對他們的事總有些漫不經心,跟他們說話總是不怎么耐煩,那一段漫長無知的時刻。
很小的時候,總是覺得世界就是為我而造的;長大后,漸漸知道自己不過是世界小小的一片。
可是我還一直認為,媽媽,就是為我而造的。她的一喜一憂,都是為了我。哪有人生來就喜歡辛勞工作、縮衣節食、為別人殫精竭智呢?愛就像一條繩索困住了媽媽,我都習慣了她跑不快飛不遠始終圍著我打轉。
自私了這么久,我終于漸漸想通,原來除了我之外,媽媽也應該有自己的天地。
我想用一件禮物來表達對母親的態度。除了媽媽,她還有個名字叫女人。
她大概也想要得到認可和贊美。
我開始理解她的節約和保守,因為她經歷過物質匱乏的年代而我沒有;理解她經常給我轉發“愛國豪言”和養生秘方,因為她接受過與我不同的愛國教育形式,她現在最關注健康;不再鄙夷她穿衣打扮的品味,甚至理解她的審美標準——畢竟連各大美妝公眾號都會不時放一批八十年代港星美照呢。而那些都市年輕人追求的生活level和各種名牌,她也許并不需要。
我一直記得一件小事。兒時好友旸哥哥在上海工作,我去上海玩順路拜訪他,結果被拉去給楊媽媽(他母親,我干媽,一個極其勤勞麻利的人)挑一件大衣。在南京路逛啊逛啊逛啊終于挑到一件合意的。過年的時候我看到楊媽媽穿了那件衣服,覺得那一刻她真婉約真好看,跟平時的她不一樣,像個從書畫中走出不染煙塵的優雅女子。那一刻我也有些唏噓感慨,自從有了我,媽媽總是戰備狀態,沒完沒了的操心擔憂,滄桑爬上了她的眉梢。多想所有的媽媽們都能多一些優雅閑適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