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金針菇四爪向上地仰臥著,還呼哧呼哧因著興奮勁兒喘息著,舌頭也便伸長出來,露著前排幾顆犬牙,那兩只葡萄樣又黑又圓的眼睛滴溜溜在眼眶里打轉著,身體學著蛇般拙劣扭來晃去撒著嬌。我就開心地喚它,來這邊啊金針菇。它蹭地使勁扭了腰部從地上騰起來,居然卻向遠處跑去了,直至無影無蹤。于是我焦急萬分,繼而睜開眼睛,意識到又夢見它。
Chapter 2
與金針菇偶遇的那天剛巧下過雨,地面坑坑洼洼的水漬到處暗藏陷阱,使我不得不十分小心地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四處落腳。就在規避水坑的余光里,兩顆黑漆漆的大葡萄闖了進來,竟然還咕嚕轉來轉去的!我就穩了腳步,原來是一只幾月大的小狗。它就這樣肆無忌憚地立在路邊,耳朵聳拉,只是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卻并不叫喚。鬼使神差的,我走近它,它便低了頭去嗅我鞋子的邊緣,又稍向上揚著脖子聞著褲腿兒。那時我也些許恍惚了,就伸出手摸著它的腦袋,心里暗暗地講,你就不要在這里挨餓,來做我家的小狗吧。
Chapter? 3
所以,當問起收留這小狗的原因,我總會瞇著眼睛一本正經地謅扯道,這都是緣分嘛,冥冥中注定的事情。再問起這小狗為什么喚作“金針菇”,我卻只能無奈地解釋,因為我真的喜歡吃金針菇。
金針菇若是按照人類社會中的邏輯思維來推測,也應當是群眾里相貌英俊的小生了。且不提那一身黝黑濃密的皮毛,矯健勻稱的體型,單就憑一對水汪汪圓汩汩的大眼睛,足可以傾倒大多數眾生。因此,當我的男朋友第一次看它,也不免有些嫉妒地抱怨怎么撿回來這樣機靈的一只狗。
確實是很機靈的,而且有些過了分。這尤其表現在每每吃飯時,它總搶先將自己碗里的食物吃了去,就乖乖兩只前爪撐著仰著腦袋看餐桌上筷子夾來夾去,倒也不叫喚,只是低音的哼哼唧唧。我便去趕它回籠子,它垂頭喪氣地轉進去,轉身剛坐回餐桌旁,它“咻”地又出來了,依然在原來的地方仰著脖子盯著哼唧著。這時便再也無法下咽了,瞧瞧它的可憐模樣,只好給它夾幾塊肉,掰些面餅。
Chapter? 4
也就這樣在我家住了下來,日日清早便急急地撓門,嗚嗚咽咽著要下樓。那時我神色尚未清醒,顧不得頭發蓬亂,一面奮力在兩眼之間撐起條細縫,一面踉蹌著套上拖鞋去開籠子門。卻還是晚了。金針菇早已按耐不得,卻也知道不應在自己窩內解手,兩只后腿蹬地立起,一股小水流穿越籠子射到外面地板上。我,我竟講不出話來。
于是便揪出來作勢要打,它就嗚嗚嗚求饒,前爪去勾舉起的那只手,使勁兒地彎下來,嘴巴就蹭過去舔,一臉討好的模樣。我將它推開,它復又貼回來,緊緊挨著,仰著頭從上方看著,腦袋還來回晃動,尾巴啪啪打地。我倒也不怎么生氣,撲哧就笑了出來。
Chapter? 5
待到日日晚與它遛彎,剛拿出狗繩,它就哇唔地飛奔至門口,恭恭敬敬坐著,脖子伸得有平時兩節那樣長。它下樓很急,但若是跑得太快尋不見我,必要再回來找一番。
六七點鐘的光景,街道上車已經沒那么喧嘩,更多只是聽見呼哧一聲發動機啟動的聲音,車就沒了影兒。有些步履匆匆的年輕人,有些歡聲笑語的孩童,而更多卻是同樣帶著狗散步的老年人。我和男朋友因而常常自嘲道,還是青年般的年紀,生活方式卻早早偏于保守了。
正談笑著,男朋友習慣地收一收狗繩,忽覺脖圈內已空蕩蕩,那顆機靈的小腦袋不知所蹤。于是焦急地四處張望,喚著“金針菇!金針菇!”路人皆捂嘴偷笑,男朋友氣急敗壞地抱怨,看你取的什么好名字!終是在不遠處發現沖著兩張阿拉斯加撒嬌的金針菇。它就活躍在兩只巨型犬之間,宛如兩顆雞蛋中間多出一粒大棗兒。且它毫無畏懼,也敢躍起拿前爪兒去撓人家的桃心臉。
因著四處亂跑,挨了幾巴掌。之后男朋友試圖緩和關系,拿了火腿腸遞到嘴邊,飛快地吞下去,卻仍是愛答不理的模樣。男朋友討好地搖晃著它,口中念叨著“菇菇啊”,它竟沖著吸鼻子,繼而打出一個大大的狗噴嚏,噴得男朋友滿面口水。于是便又挨了幾巴掌。
Chapter? 6
金針菇與男朋友是時常要鬧上幾次矛盾的。一次適逢我回家,撞見男朋友拿胳膊夾著狗頭防止它溜走。究其原因,也就是男朋友喚了金針菇一整天,這鬼頭絲毫沒有想要回復的意思,于是被扣上了“不尊重不禮貌”的罪名。另有一次忘記鎖籠門,夜里十點金針菇溜出來找吃的,將家里搞得凌亂不堪,男朋友惱怒地說,這狗不要了!就將它逐出家門。約莫過了幾分鐘,還沒有聽到金針菇撓門,出去一看,狗不見了。男朋友瞬時焦急,踢踏著妥協,也顧不得穿上衣,劈劈啪啪下樓去找。剛巧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著雨,拿手電一掃,地上全是坑坑洼洼的小水漬。就在不遠的矮叢下,金針菇頂著片大樹葉子,一動不動臥著。雨水順著樹葉啪地掉在它身上,它便極其可憐地去舔掉。男朋友哎喲哎喲了幾聲,將它抱在懷里,它便低聲嗚咽幾下。一人一狗也算是講和了。
Chapter? 7
金針菇陪伴我們有半年之余,雖帶來小麻煩數不勝數,卻也因著家里有了這樣機靈的小狗,生活都不覺得太無聊。金針菇喜歡嚼花生米,嚼的時候還吧唧嘴兒,帶著腮上那幾根小胡子也一顫一顫。金針菇愛跟我們挨得緊緊的坐著,是一定要發生肢體接觸那種,然后拿大葡萄眼睛提溜看著四周。金針菇聞到肉香會異常興奮,滿屋子跑來竄去,末了還把狗盆叼來給我們,那意思很明顯是“給我也來點啊哥們兒”。金針菇特別仇視男朋友的拖鞋,有事沒事就要坐在門口胡亂啃上一通,后來一次男朋友回家發現兩只拖鞋全部斷成了兩截。金針菇不太愛洗澡,每次一見水就撲棱,可是又很享受吹干,特別是仰面朝天,四爪縮起,露著肉乎乎的肚子任由摸來捏去。
有時也會想,遇到金針菇著實是緣分了。
Chapter? 8
卻在除夕前幾日犯了愁。我與男朋友都要各自回老家,已經聯系了周遭所有朋友,無人愿收養金針菇幾日。也曾萌生將它送去寵物店寄養,可剛領入店內,店員毫不客氣地問土狗還要寄養嗎。難道土狗不是狗么!難道只允許那些有著純正血統的尊貴狗才配享受贊美撫摸擁抱而其余的不起眼的狗就要被遺棄被鄙視么!那么這與人類社會里那些捧高踩低的人有什么區別!
我于是決心要帶金針菇回家了。放棄乘高鐵,輾轉多人聯系到一輛拼車,一路抱著金針菇。這家伙知道離開了,性質很不高,路上只是睡覺,醒了就伸伸脖子看著玻璃窗外倏忽而過的景物。
Chapter? 9
卻因為另一些原因沒能把金針菇帶回,因而留在了老家。每每與媽媽通電話,總要受到幾下抱怨,比如金針菇與我家的黑背打架,比如金針菇一開始搞不懂黑背的名字叫做“黑熊”,還以為那是自己的新名字。比如金針菇吃西瓜只吃中間的甜瓤。我每次都笑著,又有些難過。轉而安慰自己,金針菇在老家至少還有一條黑背陪它,好過在這嘈雜鼎沸的這里整日獨自在家。
Chapter? 10
可又時常能夢到金針菇。它的雙眼在夢里格外圓滾,圍著狗盆吧唧著嘴兒,還不時拿尾巴拍擊地板。我說,菇菇過來。它卻跑遠了。我就睜開眼,許久都覺得胸口塞了團棉花,很難透氣。
后來救過一只小貓,取名金六福??勺畛趺看我唤谐觥敖稹弊?,總不由自主從嘴里順溜地跑出“金針菇”?;蛟S是太想念了罷。大概人對尤為喜愛的人事物付出了情感,無論最終是否能永久擁有或陪伴,這段回憶必定難以割舍。但也需了解,對曾經深愛過的人事物,只需祝福也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