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槐花開滿山谷的時候,基本就進入夏天了,我家的蜜蜂采回來的蜂蜜也越來越多,槐花蜜清澈,芳香。我吃大片片的作料也從蘋果花蜜,換成了槐花蜜。我家對面山坡上的小麥開始發黃,這時候的小麥粒已經很飽滿,但還沒有完全成熟,沒成熟的麥子在火上這么輕輕一燒,有濃郁的獨特的麥香,可好吃了。但是我不敢去掐,每一個生產隊都有巡山員,我怕給抓住。那小麥可不等人,幾個太陽就干了,干了就不能吃,趁著中午,大家都睡覺,或者傍晚太陽落山以后,我偷偷地跑出去,邁過小河,走到麥地旁,假裝挖野菜,快快的掐幾棵,跑回家了,這個游戲我經常年年做。
那個年代,每到麥收的季節,都有一件大事發生,啥事?城市里的學生要到農村來體驗生活,參加勞動。到我們村的是煙臺四中,記得清楚是四中是因為還有一塊專門屬于他們的土地,他們種土豆,拿回學校食堂吃。以后學生不來了,這塊地也被稱作四中那塊地,所以記住了。因為他們來,我們村里的學生也參加勞動,我爸爸當老師的緣故,他們一來我就可以嘰嘰喳喳的在他們中穿來穿去。學生都是十八九歲,我叫他們大哥哥大姐姐,一定要加一個“大”,突出強調,引起他們注意,可以和我玩。學生吃飯睡覺都安排在村民家,那年我家安排了兩個女生,都有長長的大辮子。我左一個大姐姐右一個大姐姐,她們倆爭相和我好。我眼里的她們可真漂亮呀,所以一步不離的跟著她們,以至于她們去割麥子我也要跟著,我得找個理由呀,我說:我給我家的大白鵝拔一些草吃。她們說:你家的鵝吃啥樣的草呀?我說:鵝吃長長葉子的吃,不吃圓葉子的草。她們連這個都不懂,我心里想著。這下好了,倆個大姐姐給我割草了,只要是長長葉子的草,都割下來了,茅草也有,可是鵝不吃茅草,但茅草是長長的葉子,我又不能告訴她們這個鵝不吃,如果說了這不是自相矛盾嗎?多沒面子呀。這么大的問題完全不是我那個年紀能解決的了的。所以長長的茅草我還是拿回家給鵝了,拜托,鵝大哥,吃幾口吧。學生回去前收獲了他們土地里的土豆,一大群學生在那塊地里忙活了半天。我們圍在地邊看,城里的學生可真是笨,土豆都落在地里,他們走了以后,我們大一些的孩子到他們的地里重新翻地,又找到了許許多多的土豆。這些是關于他們的記憶,幾天的時間給了童年的我許許多多美好的回憶,他們現在也都六十多歲了吧,應該兒孫滿堂了。
夏天,最主要的,一個字:熱。家里都是燒火炕,在大鍋做飯,那時家家都是這樣,以后才在院子里再壘一個鍋灶。天本來就熱,還要在火炕上睡覺,臥室里還沒有后窗,哎呀,真是熱。熱是一個問題,還有蚊子,所以再熱還要掛一面蚊帳,蚊帳是冷布做的,比密不透風強一點點,這是當時的生活條件。到最熱的時候,各家各戶大人孩子一吃完晚飯都出來風涼了,地點就在我家房子山墻那兒,那里最開闊,北面遠處就是蓁山了,東面是那個土坡,上去是東山。而山墻那里從古代留下了一排大青石板,光滑滑的,專供人坐著清涼。我家的房子是世世代代傳下的老屋,我的祖輩世世代代就在這個街頭乘涼了。想起這些就有一種滄桑和歸宿感,但現在已經什么都沒有了。
? ? ? ? 天天乘涼,大人們一人一把扇子,不停地扇著,既扇風又趕蚊子,也有人點起了艾草。大人們天南海北,東家西家的討論加傳播的大會開始了。我們的游戲也開始了。孩子永遠是快樂的締造者,捉葫蘆蜂,追螢火蟲,捉迷藏,頂膝蓋,因為有大人在的緣故,除了上房揭瓦的事不敢做,其余的事好像都是大人知道并且默許的,所以都有點肆無忌憚,不停地變著花樣的發揮著想象力。葫蘆蜂是一種蝴蝶,它只喜歡葫蘆花這一種花,它們總是在傍晚時候出來,它的嘴是一根長長的吸管,伸到葫蘆花的花心里吸取食物,也順便給花授粉,雙贏的合作。我只要摘下一朵花來,然后藏到葫蘆架子下面,透過葫蘆葉子,高高舉起花,手捏著花蒂,讓葫蘆蜂覺得這就是一朵正常的葫蘆花,我靜靜地一動不動,手舉酸了也不動,葫蘆蜂一朵花一朵花的采過來,終于到我拿的這朵花了,我的手指頭已經感覺到了它的長吸管觸碰花壁的顫動。我瞬間捏緊花蒂,也捏住了它長長的嘴巴。葫蘆蜂撲棱棱的成了我的俘虜。真捉到了也不能和它玩,因為它渾身是毛,一撲棱就飛的到處是,有人說它的毛飛進嘴里會變啞巴。所以捉到一會兒也就放飛了,但我還是繼續再捉,喜歡站在葫蘆架下等待它傻乎乎的來,感覺自己是一個聰明的獵手。捉螢火蟲,那得不停地跟著它們跑,邊跑還得用衣服,笤帚之類的撲。螢火蟲肚子發光,拿在手里,捏著它的頭,不停地轉圈,邊轉邊喊:一到,兩到,螢火蟲來到。據說這樣就可以招來更多的螢火蟲。捉迷藏呢,有時候認真的孩子真能把自己藏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而他也有完全忠于游戲的精神,就是不出來,結果找的人都回家了,他還在認真的藏著,害得父母大人回家發現孩子不在,再發動大家集體參與再找一遍的大人找小孩的游戲。找到不免要挨罵:你彪嗎?而往往最實心的那一個就是我,我彪嗎?就是。孩子做游戲,在“懸崖”邊,不是太高,幾米是有。閉著眼,拿著棍子看看誰最能接近邊緣,結果我贏了,我掉在了懸崖底下,他們都是半閉著眼,我死死的閉著眼走下去了,掉到了大溝里。
當我們想盡了各種玩法都覺得沒勁的時候,也纏著爸爸講故事,他當老師自然有許多故事。他的故事講得爛大街了,就開始胡謅,什么同志呀,你的蝦醬臭了,我可不告訴你呀。聽得我們前仰后合的笑,知道他在騙我們呢。有時候不在我們這條街上住的人也來我們這兒乘涼,這給我帶來了新的好奇。其中就有這么一個女的,二十多歲。我家的輩分在我們村很小,出門我見人不是叫叔,就是叫爺,連我一起玩的伙伴還是我本家的姑姑。可這個大姑娘叫我姑姑,我也不懂,我媽媽不準她叫我姑姑,只能喊我名字,我必須叫她姐姐。姐姐讀過許多書,會講鬼的故事,然后呢天天聽她講晚上野外怎么遇見鬼,怎么被鬼追的故事,講的我晚上不敢往后看,總是擔心是不是有鬼跟著我。我可是一個膽子大的孩子。有一次爸爸叫我去他同事老師家告訴一些事,天剛剛黑,我在前面走,就聽后面有恐怖的聲音:啊哦,啊哦。嚇得我以為是鬼跟著我呢,飛奔去了那個老師家,回家也不敢回了,一定得老師送,她出來一聽,笑了:這個傻孩子,是貓在叫呀,哪有什么鬼。
我們小時候也有賣冰棍的,但很少,自行車普及了以后才多。大街上吆喝的就是:涼粉,焦面,賣涼粉焦面了。這就是我們夏天的解暑食品。一聽見吆喝聲,我們這些閑的絮叨的小孩子一定跟了跑出去湊熱鬧。賣涼粉的挑著擔子,后面是一個水桶,前面就是一個布袋子了,水桶裝的涼粉,袋子里裝的焦面。后面比前面重出許多,他也就把扁擔往前送出去很多。為什么涼粉和焦面總在一起呢,我不知道,大概因為這兩樣食品都是夏天人們最喜歡吃的吧,反正摟草打兔子一起干了。涼粉買回家一定放在才打回來的冰水里浸著,搗點蒜,來點醋,醋一般是我媽媽自己用金帥蘋果做的,涼粉吃到嘴里,涼爽絲滑,那個感覺,不說了,反正比你吃的冰激凌更能滿足孩子的童心。焦面也得用涼水泡,加點糖精,糖精盡管有毒,但在那個時候已經是非常好的甜品了。再說一下這個涼水,那也是有講究的。我們吃水就是井里的水,挑著水桶上井里去打就行了。井在坡子下面,小河附近,用擔井鉤子掛住捅,順到井里,左右這么一擺,水就進到桶里了,如果不滿,再提起來,撞下去,井水漫過桶,桶自然就滿了。井口處的水,太陽烤的已經不涼了,這時候只要提著水桶再往深處沉一下提起來,再沉幾次,井底的水換上來,你桶里的水就冰涼冰涼了。浸涼粉還是泡焦面都是第一了。多么快樂的美食呀。
夏天我們能干的事太多了,樹上捕過蟬,河里摸過魚,抓過蟈蟈,逮過耗子,欺負過小孩,被大孩打過。偷酸溜溜的蘋果被巡山員逮住,薅馬尾毛被飼養院攆的亂穿。無聊的大熱天中午也不睡午覺,跑到菜園子的籬笆上捏睡覺的蜻蜓,用線系住尾巴,這一頭再系一節木棍,看它無可奈何的飛。大熱天,大太陽烤著,真是無聊的發慌呀,現在想想還挺有意思。再過一次,我準備上房揭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