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陽光照進那間低矮的房間，奶奶慈祥的面容清晰而真切。
“快開學了，你拿著買些學習用品”，說著奶奶硬要把20元錢塞給我。
在和奶奶推搡間我的夢醒了，好久沒有夢見奶奶了，真的好想奶奶，夢里溫馨的場面久久不能散去。
奶奶離開我已經有12個年頭了，她是第一個遠離我的親人，從那一刻我才體會到失去親人的滋味。
我的童年記憶里又太多太多關于奶奶的美好回憶。
奶奶出生于舊社會，舊社會留給她的就是“三寸金蓮”、“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特征。
上世紀三十年代前出生的中國婦女會成為纏足的受害者，奶奶也不例外。我小的時候對奶奶的那雙小腳很是好奇，為什么那么與眾不同，而且“丑陋”得很。爺爺卻說，那雙腳可是相親的門面，比你的臉蛋還要重要呢，能否嫁得出去全仰仗這雙“金蓮”了。也許真怕奶奶嫁得不好，奶奶的腳被裹得很小巧，腳梁面被擠得很高，只能看到大姆指，其它的都蜷縮在腳底，形成一個小三角形。我常常用我的手掌來丈量奶奶的鞋子，正好我一個小手掌。記得五六歲時正好能穿奶奶的鞋子，小孩子好像總是愛穿大人的鞋，我也總穿奶奶的鞋四處逛，好像穿上她的鞋我就長了本事，像奶奶一樣勤勞能干了。
奶奶當然也沒有進過學堂，那個年代普通人家的女子都是不讀書的。女人書讀得多了，有了自己的思想，可能就不好管理了。女人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命運就在于你能嫁個怎樣的夫君。即使你的夫君如何的混蛋無能，你也只能認命，生一堆的孩子受一輩子的窮。別辦法，那個時代是男人主宰的社會。女人沒有經濟基礎，不參與一切社會活動，一天只圍著鍋臺轉，做不完的針線活，洗不完的衣服，還頭發長見識短，女人在家里還能有什么發言權？
不過，奶奶是幸運的。因為爺爺是個能耐的人，有眼見，有魄力，有頭腦，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那一年舉家從貧窮的山西一路向西，遷徙到內蒙古包頭安全扎寨，一窮二白，從零資源開始與奶奶一起靠勤勞的雙手開拓新的生活。
奶奶一輩子生養了九個子女，兩個夭折外，一輩子操勞了七個兒女的撫養、教育、婚嫁等無窮無盡的瑣事，甚至還幫著子女們照看兒孫，一個接著一個，七十多歲時還得幫著拉扯剛剛出生的孫女、外甥。
我當然也是被照看的那一個。
我斷奶以后，就常常在奶奶家住了。喜歡和奶奶呆著，喜歡奶奶做的飯菜。飯前，奶奶也總會問我想吃什么，“醋溜白”、“蛋炒飯"。然后奶奶就會按照我的心意滿足我的要求。不知道為什么，在家不愛吃的白菜到了奶奶手里就可以變成美味，酸酸甜甜的，很下飯。如今，只要吃到這道菜，就會想到奶奶的甜蜜，那是童年里幸福的味道。奶奶所有的飯菜都對我的胃口，只要在奶奶家，我頓頓吃得鼓腹含和，不出半個月，小臉就圓圓的了。
奶奶還愛干凈整潔，兩間十幾平米的小房總是收拾得利利索索，兩個紅色的大板柜總是擦得油正光亮，上面整齊的擺放一些生活必用品，墻上懸掛著有毛爺爺頭像的大鏡子，兩邊又掛著一個大相框。里面整齊地排列著一些老照片，只是奶奶和爺爺輕時照片沒有，最年輕的也只是她們四五十歲時和孩子們或姊妹們照了些，更多的是爸爸和兄弟姐妹們青年時的一些留影。所以我就是從這里看到了他們曾經年輕時的身影。雖然只是些黑白照，一個模子的發型和服裝，但他們卻意氣風發或樸實純凈，那是一種真實而自然的美。每一張照片都有一個故事，每次都會纏著奶奶講那過去的事情，聽也聽不夠。奶奶每天都會把相框擦了又擦，想誰了就看一看，兒女們一個個都成家立業了，有的不能常回來，那時也沒有其它的聯系方式，最多一年寫幾封信，想念的情緒只能通過看照片抒發了。
后來我上學了，只能放假回奶奶家住。每逢假期的時候，奶奶估摸著我快來了，那幾天都會守在巷口瞭望著我的身影，直到看到我，就合不攏嘴地拉著我穿過那些高低錯落的低矮平房，進了奶奶窗明幾凈的小家。“你咋才回來，奶等你好幾天了”。然后就踮著小腳高興地忙乎著做飯了。
奶奶不善言辭，溫和善良，說話做事不緊也不慢。我也從未見過奶奶大聲喝斥過誰，即使我們這些兒孫們聚在一起常常把奶奶家折騰的天翻地覆，吵得不得安寧，奶奶也沒來不生氣，沒有打罵過我們一下。即使有誰不理解奶奶，我也沒聽過奶奶一句抱怨的話。別看奶奶沒進過一天書房，卻是個有涵養的人。有時我控制不住情緒時，也會想到奶奶，我想我遇到的煩惱要比奶奶少得多了，為什么還不如一個目不識丁的舊社會婦女？
奶奶一輩子沒出過遠門，她的小腳也不允許走多遠，很少上街，有空了就在巷子里與鄰里們坐在一起嘮嘮話，然后就是總也做不完的家務活，或者照看不完的兒孫。
奶奶一輩子沒掙過錢，也沒花過錢，卻總是想方設法給我攢些零用錢。她從來不說你要好好學習，將來才有出息的話，而只是說“拿著，買些你喜歡的書本吧”。當我捧著書本時，我怎能不喜歡書本的油香味，如同奶奶的味道。
喜歡挨著奶奶睡，會調皮地摸奶奶松軟的乳房，奶奶的身上有我喜歡的奶昔味，甜蜜。
后來我上大學了，陪奶奶的時間就少了，可一回去，總會去看奶奶，第一個月的工資就想著給奶奶買些可口食物，奶奶卻說不要再亂花錢。
其實奶奶身體一直很硬朗，只是覺得兒女兒孫都大了，就不想再拖累大家，總叨叨著快去另一個世界吧，心態一發生變化，身體慢慢得就不好了。
奶奶走后，身邊就少了一個疼我的人。奶奶說話的語調也好像漸漸的模糊了。
八月的午后，
蟈蟈在屋外此起彼伏的叫著，
屋前的榆樹在燥熱的微風中摩挲著，
院兒里爺爺種的不知名的花，
樸素多彩的裝點著庭院，
花壇里、窗臺上、圍墻上，滿是的，
蜜蜂不知疲倦地在花叢中竄來竄去，
屋里的鐘聲滴答滴答的響，
時光很慢很慢。
我睡不著，
靜靜地聽奶奶勻稱的呼吸，
微微張著嘴，
雙目合攏，
臉上有微笑般的慈祥。
溫馨而緩慢的時光，
長久的刻在心里……
我盼著快點長大，
可長大了，
奶奶卻不見了。
今天是奶奶的忌日，以此方式懷念我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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