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小學時要好的同學屬于玩伴,自己離開故鄉就容易走散,那么中學時要好的同學則是朋友,因性情投合而樂于相依相伴。
大概是1986年的8月下旬,我成為了老家寧陽三中86級2班的一名初中生。我們先是在舊平房的教室內待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然后才搬到了自學校1958年建校以來蓋起的第一個教學樓上,認識了我的同桌梅。
梅為人老實,質樸本分。因為她家在當地,所以是跑校生。住校的我平時舍不得買菜,經常是就著咸菜吃饅頭,就問梅家里有罐頭瓶么,那時我們所見到的罐頭瓶都是玻璃制品,適合保存咸菜,不過當時罐頭瓶也算小奢侈品。
雖然我們剛認識不久,但是顯得很羞澀的梅還是答應給我從家里帶一個來。印象最深的是那天她帶罐頭瓶給我時,手里的罐頭瓶盡量貼著衣服,小心而略帶緊張地走進教室,生怕被別人發現。如今我還能想起她當初的樣子,仿佛那罐頭瓶不是她家的,而是她偷來的似的。梅覺得這樣帶個罐頭瓶進學校來很不好意思。直到現在,我才明白自認為的一個簡單的事情,對于當初的梅來說卻是多么難為情!
作為70后,我們這些農村的孩子,生活環境非常單純,樸實無華的家長們都很傳統,“不好意思”干這干那是我們那時候常見的心態。
在小學時曾如梅一樣靦腆的我到了初中變得開朗大方,性情完全放開。盡管我們倆一個喜歡說說笑笑,一個慣于低調內斂,還是因著同桌的機緣成為了好朋友,熟悉之后我也會跟她去家里玩,她的父母總是熱情相待。直到畢業以后,我們還會抽時間相聚,后來因我和我們的同班同學鋒同學談起了戀愛,而梅家與鋒同學家同村,我常在與鋒同學約會時到梅家白吃白住好幾天。
在我的印象里,所有的同窗好友中,我吃梅家的飯最多,對此深懷感恩之心。就這樣,我和梅的同桌情從未因為分別而割斷過,雖然現在我們極少見面,日常不怎么聯系,但是只要一見面,仍如當年一樣可以聊個沒完。
后來更換的女生同桌同樣和我成為了好朋友,無論是鳳還是春,都待我如親姐妹一般。除了日日和諧相處,喜歡聊天,我們還會手挽手一起上廁所——課間一起上廁所,對于我們那個年代的女生來說,可是親密無間的重要體現。一直到現在,相信多年未見的我們依然把彼此珍存心間。
我還有過至少三個男同桌,不過那時我們太保守,即使不在課桌上畫“三八線”,也是謹遵“男女授受不親”的古訓,只是比古人稍微放開了些,偶爾也會因事交談,但是不能深入交往,一則怕別人起哄說閑話,二則男女生互相多看一眼都會羞紅臉。那時男女生儼然隸屬兩大陣營,日常有著鮮明的界限,一旦發現有人談戀愛,學校會開大會公開批判。萬一誰喜歡了哪個異性同學,只能偷偷喜歡,不像現在,連小學生都敢當著其他同學的面對人喊出“我喜歡你”。
整個中學階段,無論同桌是男是女,我們都能和平共處,沒有矛盾對立,想想這也是我的福氣?,F在再聽老狼那首《同桌的你》真是很有感覺,雖然我并無歌詞中的經歷,但是那旋律那歌聲始終令人備感溫馨無比。
我們那時候的中小學一周要上五天半學,即周六還要上一頭午的課。對于住校的學生來說,跟同一宿舍的同班同學相處的時間更多。正是因為住校的機緣,所以我才有了更多的朋友,并和其中幾位結下了一生的姐妹情緣。
那時宿舍里沒有一張真正的床,用土坯壘個臺子,搭上長木板,連起來就是大通鋪,大家躺成一排休息。最好笑的是,剛開學時不少人羞于在這么多人面前脫衣服,以至于包括我在內,都曾有過幾天穿著衣服囫圇睡覺的經歷。
開學時我們是按照先來后到的順序自選床位,不知怎的我和芹挨在了一起,芹在我右邊,左邊是誰記不清了,反正左邊那位同學睡覺很老實。芹則不然,一旦酣然入睡,就會把她的腿搭在我身上,還叫不醒她,我只好給她搬下去,然而還沒睡多久,她的腿又會搭過來。無疑芹這樣很舒服,我卻累得睡不好。
實在忍無可忍了,羞于批評人的我真是怕了芹,就去找看上去老實可靠的巖商量,能不能讓我去她那邊的大通鋪上睡,那個大通鋪在我們對面還有個空位。巖說跟香商量一下,那個空位還挨著香。第一次在外跟人提要求的我生怕被拒絕,頗有些忐忑不安的感覺。還好,香同意我搬過去,就這樣我和香成了“同床”同學。
冬天很冷的時候,宿舍沒有任何取暖的東西。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農村的我們物質生活仍然緊張,以至于家里棉被都缺乏。因此住校的我們,無師自通地懂得與同學合作,兩個人一伙, 你帶一個棉被,我帶一個棉被,兩個被子加起來就可以蓋兩層棉被,這也意味著兩個人睡在同一個被窩。這樣的“同床”關系,自然會滋生親密友誼(當然和同性戀沒有任何關系)。畢竟,能同眠一個被窩的人除了成年夫妻,今生實在沒幾個。
香非常愛干凈,日??偸且汛蹭佌淼谜R齊,收拾得一塵不染,連細小的頭發都不允許留在上面。這一點,對于大大咧咧的我來說真是不習慣,背后和巖說她是“假干凈”,明明香真愛干凈,為什么說她“假干凈”?現在想來全無道理,但當時的我們認定香比我們干凈就該叫她“假干凈”。香一直如大姐一般,后來知道我們說她壞話也不介意。至今我都納悶:香那么干凈利索的人,怎么能接納我這么粗枝大葉的人,當初不但沒有把我嫌棄,而且還待我非常親切?
轉眼我們上了初中二年級,相互間更加熟悉,開始長大的我們不知不覺就有了真正的朋友圈。記不清從哪天起,我和香、巖、蘭,還有那曾經讓我又怕又煩過的芹成為了親密的朋友,后來被戲稱為“五朵金花”,盡管我們各自還有專屬于自己的朋友,但五個人的感情聯結從此維持了下去,至今仍在。
即使到了初三面臨畢業的我們因學校重新分班而被分開,也還是住在同一個宿舍,時常聚攏一起分享吃食,有空就聊天,感情從未因此有所減弱。值得一提的是,那時巖家用油拌了蔥花炒的糊鹽和蘭家各種口味的煎餅是我們的最愛,至今被我們懷念。見我們關系這么好,別人曾善意地提議我們結拜為干姐妹,以便做一輩子的朋友。我們卻不以為然,不愿被結拜導致的世俗禮儀所約束,從而失了純天然無污染的友情滋味,認定不結拜也一樣能做一輩子的朋友,后來的事實證明了我們當初多么富有遠見。
即使到了畢業后,通訊不方便的我們依然會相聚。我和香有共同點,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和唯一的女孩,都備受自己的父親寵愛,因此,我們倆最為自由,不像其他幾位總要幫家里把這樣那樣的活去干。一般是我騎了自行車,先找香,然后我們倆再一塊相伴著騎著自行車去其他朋友家轉。無論到了誰家,家長們都是熱誠相待,從不嫌煩。
有時我們也會去“五朵金花”圈外的建華家玩。多年以后,建華因去外地工作,沒再相見。不幸的是她后來得了絕癥,我也沒去看望。正如一位朋友所說,去看望她貌似好事,然而無能為力的我們以健康人的樣子出現在她的面前,是不是一種殘忍?建華自尊心強,她肯定不愿讓我們看到她不堪的樣子。這一猜測在我2011年秋冬之際與建華有過簡短的QQ聊天時得以證實,建華沒有再和我們相見的意愿,可是聊了兩三次之后,她就沒了訊息。最讓我感動的是她在那樣的時刻,還對我說非常遺憾在我需要錢的時候因買房子沒有幫到我。這句話我永遠不會忘掉,而今想起,也是不由熱淚盈眶……現在,我的QQ好友列表上,依然有建華的號,雖然再也不會有消息發來。
上高中的時候,我因神經衰弱于高一下學期開學不到兩個月的時候輟學。在短暫的高中生活里,與玲、霞結下了真摯的友誼,我們同吃同住,無話不談。長大后的我們一晃二十幾年沒見,卻始終沒把對方忘記。先是玲聯系到了我,又讓我和遠在他鄉的霞通過電話“相聚”。在2017年寧陽三中的同學聚會時,玲特地參加,坦言就是為了見見我,我們也終于有了合影留念。
人到中年,回首往事自是感慨萬千,本已遙遠的青春歲月宛如就在昨天。那時的我們,不懂甜言蜜語,不知精致利己,從無“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的猜忌,更沒有什么“感謝室友不殺之恩”的恐懼。我們有好吃的東西一起分享,有什么煩惱就互相傾訴,有事幫忙自是義不容辭,快樂著對方的快樂,分擔著對方的失意,離別后彼此牽掛,相聚時坦誠相待,對同窗好友的心情,正如《祝你平安》那首歌里所唱,“你永遠都幸福,是我最大的心愿”。
這就是我們的同學情,不是親情勝似親情,雖是友情不輸愛情。無論世態如何炎涼,我們之間的真誠相待都不會改變,永遠在把并不容易的人生溫暖。親愛的同學們,你們是我純真歲月中最美的遇見!
高英寫于2018年12月6日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