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浪賤”這三個字,現在已經是放飛自我,享受生活的一個新標簽了,它被很自然的從一個個女孩的嘴里說出來,帶著些戲謔與曖昧,卻坦然得沒有任何不妥。
可是,在農村,“浪”依然是對一個女人最不堪,最惡毒的評價。似乎在農村的每一個村莊,都會有一個這樣的女人。是一個,因為:兩個呢,顯的有點多余,說不定還要搞個排名;若是沒有呢,閑淡的人們上哪去找更好的談資,來消費她們無處釋放的無聊。
我們村自然也有一個。從我有記憶起,就知道她。以前,我們兩家后院相鄰,現在她們建了新房子,和我們在一條街上,中間隔了兩家,仍是鄰居。
這樣的女人都有如下的特點:要么美,要么身材好,要么家里男人窩囊,前面幾點都沒有的話,人們就只能用一個字來做總結了——“浪”。這個字在現在的小年輕看來:多美啊,學還學不會呢。可是,在那時那境,真正被冠以此名的人感受恐怕并不美麗,因為它意味著寡廉鮮恥,放蕩不貞。
她除了不美,其他幾點占全了。一張并不標致的臉,寬臉盤,單眼皮,沒有櫻桃小口,倒有半臉的麻雀子。可是她個子高挑,身材很順條。現在她該有四五十歲了,都還沒怎么走形,依然凹凸有致,緊身牛仔褲,高領毛衣,穿戴的干凈利落,頭發梳的整整齊齊。
好像在記憶中,她就一直如此,沒有出現過別的中年女人所標配的邋遢,油膩與慌亂。
我們鄰里之間相處的算是很好的,有著農村的樸實善良。那時候出去打工的還不多,農閑時候的白天,女人們聚在一堆,做一些納鞋墊打毛衣之類的手工活,嘮嗑一些家里長短,雞零狗碎。她當然也是其中之一,與常人無異。
可是,可是來了,如果她不在,呵呵,話題就轉到她身上了。她究竟是怎樣的一步步被套牢到這個角色的,恐怕已經沒有人知道了。或者只因一次偶然,或者生活需要這么一個角色,她“幸運”地被選中了而已。命運的軌跡,誰能說的清?
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忘了是什么由頭,她說起我們同村的幾個人的名字,都是男人。因為我們村很大,人口是按隊分的。那些人和我們并不是一個隊,大家僅是認識卻不熟。關鍵在于,她說的時候說的不是全名,而是只有名字,不帶姓的那種稱呼。聽起來很親昵,很,曖昧。大家當時都沒深入說,打著哈哈就過去了。等了一會她回家了,別的人卻約好似的沒散,好戲開場了,各色人等,粉墨亮相。
謝說:人家男人的事,她怎么知道那么清楚?
李說:她和人家不知有啥關系呢,不然怎么叫的那么親,還“小義”,人家明明叫王義,她把王給吃了嗎?
張接上說:還不知道誰吃誰呢?你又沒看見!說著意味深長的笑起來,一群人開始哄笑起來…
我至今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別人在背后這樣議論她,我想應該是知道的。不一樣的眼光就像一根根的刺,能扎的人生疼。
我也不知道事實真相是怎樣的,那些女人們可能也不知道。她們不需要知道,也不關注。她們只需要有東西能拿來咀嚼,加料,臆想就夠了,管它什么真假,反正不是自己就行。
我當然也不關注,那個時候也并不懂這些。直到又一次,女人們又在一起調笑,說其中一個女人的老公不知有沒有在暗地地想盡辦法勾引她。這個女人的老公出名的膩歪,一雙小眼睛色瞇瞇的,一跟女人說話就恨不得把臉湊到人家身上去。當然,別的女人的老公也都被調笑了個遍。
這些女人們在明面上互相笑著,罵著,調侃著,心里卻不知是怎樣的咬牙切齒咒罵著誰,晚上關門睡覺時和老公又會上演著怎樣的戲碼,不得而知。
而我卻在那次坐不住了。因為我清晰的聽到一個女人說:今年收麥子的時候,她讓**幫她干活,**樂顛顛的就跑去給她干了。**是不是也被勾魂了啊?
**不是別人,正是我爸。我看著我媽毫不在意的笑著,甚至認為我媽是在委屈地隱忍,心里對她的怒火和異樣的感覺忽的就這么燃起來了,這么一燃就是好多年。
她說話聲音是那種很硬朗的感覺,所以以后每當她用這種聲音提高了聲調和我媽說話時,我都覺得是一種挑釁和侮辱。其實,我們兩家并沒有過什么過節,甚至還可以說相處的挺好。
隨著我逐漸長大,明白了一些東西,怒火自然消失了,但是這種莫名的異樣感覺卻始終在,并不曾在歲月里減弱分毫,讓我看她時的眼光終究還是帶了些顏色。
這幾年又聽說她和我叔叔好上了,有人甚至說在縣城看到過他們兩人在一起。連一向沉默老實的嬸嬸,竟也到我們住的那條街道指桑罵槐的鬧過,可見這事兒還真不好說。又一次事關我的親人,可是,我卻沒有了看法,甚至連一丁點了解真相的欲望都沒得了,那份莫名的異樣感覺也一并沒得了。
這種莫名的異樣感覺,從來到走,我自己也始終沒有搞明白到底是什么。或許是,我內心深處并不認同她是別人口中那樣的人,但是在明面上我也只能被動的選擇站隊,變成消費他人的一份子。直到最后,有關她的我都完全無感了,才算徹底解脫。
今年上半年回家時,經過她家門口,看到她老公——我該叫一聲“叔”——一個瘦弱的半百老頭兒,一頭的灰白頭發,指間依然夾著一支燃著的煙。我像以前一樣稱呼著“叔”與他打招呼,他也像以前一樣,叫著我小名笑著和我說話。
她呢,就在街道對面的鄰居家門口站著,抱著孫子和人閑話家常。半高跟的鞋,藏藍色牛仔褲,上身一件銀灰的夾克外套。雖抱著孩子,腰板卻還是挺直著,頭發很整齊的在腦后挽了一個髻。
有一瞬間,我又有些好奇地想:她這樣,她老公知道嗎?但很快,我就被自己接下來的想法逗樂了:她“這樣”到底是個什么樣呢?她老公知道不知道又關我屁事呢?
每個人的人生,還不都是一張爬滿了虱子的袍子,袍子或華貴或普通,虱子或大或小,或多或少。華美和蒼涼不一直都是相生相依嗎,不過是哪一面顯露出來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