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開學(xué)第一天,林熙比平常早起了一個小時,想著上課前要先把行李箱放到宿舍,她是住讀生。
剛拐進學(xué)校的那條小巷子,遠(yuǎn)遠(yuǎn)就見著校門口人頭攢動,后排的女生手里舉著橫幅和海報,彼此之間交頭接耳的。校大門十米開外拉起了警戒線,保安大叔們似乎是全員出動了,一個挨一個地站著,維持著現(xiàn)場秩序。
出什么事了?
林熙剛一走近,還沒來得及打量身后的人群,就被一個保安大叔給叫了過去。
“哪個班的?”
“高三十班。”
保安瞧見林熙手上拉著行李箱,便對她使了個眼色,“進去吧,行李放好就趕緊去班上上早自習(xí),聽到?jīng)]有?”
林熙點點頭,乖乖地進了校門,還沒走幾步,身后突然響起了一陣騷動——只見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門口,人群霎時間沸騰了,女生的尖叫聲不絕于耳,手里的海報和橫幅一瞬間都豎了起來,還有一大片一大片紅色的應(yīng)援燈牌。不一會兒,尖叫聲就變得整齊劃一起來,他們似乎在喊著同一個名字,但林熙并沒有聽清楚。
“喂,耿旭烊轉(zhuǎn)來你們班了!!!”這是室友許莉莉見到林熙時說的第一句話,有點不明所以。
“你說誰?”
“耿旭烊啊!耿旭烊你不認(rèn)識嗎?”
林熙搖搖頭。
“ROCKFIVE的舞蹈擔(dān)當(dāng)啊!你居然不認(rèn)識!?”她看著林熙,就像看一個外星人。
原來是ROCKFIVE,近幾年躥紅的少年組合,一共五名成員,都是十六歲上下的年紀(jì)。許莉莉是他們的死忠粉,天天在宿舍念叨,墻上貼的海報、課本里夾的書簽、床上放的抱枕,都跟這個組合有關(guān),以至于連林熙這個不追星的人對他們都略有耳聞。
許莉莉一邊刷著微博一邊說:“你看,微博上都炸開鍋了。《ROCKFIVE成員耿旭烊轉(zhuǎn)學(xué)實驗一高,全力沖刺備戰(zhàn)高考》、《耿旭烊轉(zhuǎn)學(xué),粉絲小太陽圍堵校門口強力應(yīng)援》,都是他的新聞。哎,真羨慕你!我怎么不在十班呢,早知道能和耿旭烊同班,我當(dāng)初才不學(xué)理科呢!”
這話林熙也不知道該怎么接,娛樂圈那些事兒她向來是不感興趣的,不過班上來了個小明星,她心里或多或少還是有那么點新鮮感,她倒要好好看看,這個讓一眾女同學(xué)為之瘋狂的耿旭烊到底是個什么人物。
“那我去班上了。”
等林熙走到高三十班教室的時候,門口已經(jīng)擠滿了其他班的女同學(xué),她們有的趴在窗戶邊隔著窗簾縫兒打量著教室里邊的情況,有的趁著同學(xué)進出的間隙,伸著腦袋往門里湊。
看來大明星已經(jīng)來了?
林熙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了進來,發(fā)現(xiàn)班上也早已炸開了鍋,同學(xué)們都在交頭接耳地議論,壓根兒沒有準(zhǔn)備早讀的氣氛。
“這是怎么了?”林熙問。
同桌抬頭看了看她,說:“你還不知道呢?說是班上來了個轉(zhuǎn)學(xué)生,來頭不小,好像是個明星,你看,班上女生都快要瘋了。”
不一會兒,班主任推門進來了,同學(xué)們立馬就安靜下來。
“大家應(yīng)該都知道了吧?這個學(xué)期,我們班來了一名新同學(xué)。他呢,除了和你們一樣是一名高三學(xué)生,同時還是一位年輕的歌手、演員,平時也會從事許多公益活動,是一個充滿正能量的三好青年。那現(xiàn)在就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新同學(xué),耿旭烊。”
這時,門被緩緩?fù)崎_了。
先是走進來一個一身黑的男人,大概一米八左右,體型微胖,后來林熙才知道他就是耿旭烊的助理。緊接著班上爆出一陣掌聲和尖叫,林熙趕緊探頭去看,這才發(fā)現(xiàn)那助理身后跟著一個穿著實驗一高校服的男孩,個子只比助理矮了半個頭,戴著黑色口罩,帽檐壓得很低。他走起路來有點畏畏縮縮的,絲毫看不出明星的架勢。
他,應(yīng)該就是那個耿旭烊吧。
和班上其他女粉絲不同,那是林熙第一次見到耿旭烊。
班主任“噓”了一聲,止住了同學(xué)們的喧嘩。
“耿旭烊同學(xué),來,給大家做個自我介紹吧。”
耿旭烊摘了帽子和口罩遞給助理,走到講臺中央,緩緩轉(zhuǎn)過身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下面密密麻麻的陌生面孔。
林熙終于看清了他的正臉,不像韓國男星那般精致、漂亮,但那張臉卻也生得俊朗,令人過目不忘——輪廓清晰、棱角分明,濃濃的劍眉下一雙深邃的眼睛,鼻子高聳著,嘴角的弧度也剛剛好,有種說不出的英氣。
耿旭烊清了清嗓子,輕聲說:“大家好,我叫耿旭烊,剛剛轉(zhuǎn)來實驗一高,希望以后能和大家一起學(xué)習(xí)、一起進步,請各位多多關(guān)照。”
下面掌聲不斷,女生們竊竊私語地議論著他的顏值,還有那渾厚又有磁性的聲音。
班主任繼續(xù)補充說:“歡迎耿旭烊同學(xué)加入我們高三十班的大家庭,在未來的學(xué)習(xí)生活中,大家要盡可能地為新同學(xué)提供幫助。因為耿旭烊同學(xué)的身份較為特殊,希望大家能專注學(xué)習(xí),并且互相尊重,不要泄露耿旭烊同學(xué)的隱私,也不要過分干擾他的私人生活。老師知道,在座的很多同學(xué)是耿旭烊的粉絲,那我們就更要向他學(xué)習(xí),做個努力、刻苦的人,把高三這場硬仗給打下來。”
講臺下的女同學(xué)們瘋狂地點頭,斗志昂揚的,似乎從此每個人肩上都背上了保護耿旭烊的使命,格外神圣了。
耿旭烊被安排坐在第五排,和班長丁聰同桌。丁聰不僅是年級前三的大學(xué)霸,還是班級活動積極分子、各科老師的得力助手,在班上同學(xué)之中特別有威望。班主任安排耿旭烊和他同桌并不意外。
丁聰立馬站起來沖耿旭烊點頭示意,耿旭烊拘謹(jǐn)?shù)爻嗌贤瑢W(xué)鞠了一躬,然后就下講臺走了過來。
就這樣,耿旭烊坐到了林熙的左前方。
第一節(jié)課下課鈴響,老師前腳剛剛跨出教室門,早就按捺不住的女生們便像提前約好了一樣,拿著本子和筆沖了過來。
“旭烊給我簽個名吧。”
“給我簽個名吧……”
丁聰措手不及,他一大老爺們兒哪見過這架勢,等反應(yīng)過來,他和耿旭烊的位置已經(jīng)被女同學(xué)們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
“不要擠,不要擠,安靜!”丁聰趕緊站起來維持現(xiàn)場秩序,“老師不是說了嗎,不要干擾耿旭烊同學(xué)的生活和學(xué)習(xí)。”
“我們只是想要個簽名……”安茜一邊說一邊變成了星星眼,所有人都知道,她可是十班出了名的追星少女,要說最愛的男明星,那絕對非耿旭烊莫屬,她可不是ROCKFIVE的團粉,而是專寵耿旭烊一人。
林熙想了想,他們飯圈好像管這叫……叫……唯粉。
“但你們這陣勢會嚇到新同學(xué)啊,你……”丁聰突然打住了,林熙透過人群的縫隙隱約看到耿旭烊抓住了丁聰?shù)母觳玻従徴f:“沒事,我可以簽。”
女生們發(fā)出一陣尖叫,耿旭烊慌張地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們小點聲兒。
耿旭烊都答應(yīng)了,丁聰也沒辦法多做阻攔,只好說:“那你們一個一個來,不許擠,也不許吵。”
安茜轉(zhuǎn)過身,像個大姐大似的跟其他人說:“不許告訴其他班同學(xué)啊,這可是我們班的特別福利!”
耿旭烊接過她們的本子和筆,認(rèn)真地簽著名,然后再雙手遞回,極有禮貌和涵養(yǎng)。林熙看著他安靜的樣子,心里生出一絲好感。的確是個有魅力的男孩子,難怪那么多粉絲喜歡他。
不出所料,上完晚自習(xí)的林熙剛回宿舍就被兩個室友拉到一邊,把耿旭烊的各種細(xì)節(jié)挨個問了個遍,直到想不出問題了這才罷休。
那天晚上宿舍的三個人都睡得特別晚,許莉莉和李星就ROCKFIVE里到底誰最帥這個問題一直爭到后半夜,而窩在被子里的林熙也心血來潮,偷偷地注冊了一個微博賬號,第一個關(guān)注的人就是耿旭烊。
林熙抱著手機刷了一晚上,似乎一口氣把之前缺席的耿旭洋的人生都給補了回來——原來ROCKFIVE已經(jīng)出道三年了,除了年紀(jì)最大的一位今年剛考上大學(xué),其余四位都在念高中。前年因為一首耳熟能詳?shù)母瑁@個少年組合火遍了大江南北,順利躋身當(dāng)下娛樂圈的一線小生行列。根據(jù)個人人氣,組合里又分化出人氣最高的big3,分別是隊長王宇庭、主唱徐海,以及今天剛剛轉(zhuǎn)來實驗一高的主舞,耿旭烊。
林熙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人生竟會和一個明星產(chǎn)生交集,也沒有想過,這交集給了她歡喜,也給了她憂傷。
2
耿旭烊的到來,給實驗一高帶來了許多不一樣的變化:
比如每天早上,保安大叔總能發(fā)現(xiàn)一些女生在校大門附近徘徊,她們手里抱著課本,“專心致志”地背課文,好像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走到了這里,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東張西望。她們的這點小心思早就被保安大叔給看穿了,見一個趕一個,“到哪讀書不好,跑校門口讀?趕緊給我回班上去。”
看到其他班女生還在煞費苦心地制造偶遇,安茜特別得意。耿旭烊現(xiàn)在是她的同班同學(xué),那可是天天都要打照面的,這么一想心里倒是生出一些優(yōu)越感來。
七點十五分,林熙每天都是在這個時間走進教室,放下書包,拿起保溫杯去開水房打上一瓶熱水,把各科作業(yè)交到組長的課桌上,然后打開課本開始晨讀。而耿旭烊,總會在七點半踩著鈴聲推開教室的后門,從林熙身邊匆匆走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不怪耿旭烊要踩點來,據(jù)說每天都有很多私生飯在他上學(xué)路上圍追堵截。耿旭烊一邊躲一邊跑,上學(xué)就像上戰(zhàn)場,每天早上都有那么點疲倦和狼狽。
這天午休,同學(xué)們都出去吃午飯了,教室里空空的,只剩林熙一個人。她的胃病又犯了,只想啃兩口面包,趴桌上睡上一覺。
林熙剛剛有了那么一絲睡意,意識模糊間似乎聽到身邊有人在說笑,她抬起頭一看,兩個戴著鴨舌帽的女生正背對著她,站在耿旭烊的座位邊談笑風(fēng)生。
她們是誰?
林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仔細(xì)打量起眼前人來。其中一個女生的鴨舌帽里垂下來一縷卷發(fā),還是棕色的。林熙覺得奇怪,兩個女生雖然穿著實驗一高的校服,但身上卻背著閃亮亮的斜挎包,看起來價格不菲的樣子。
林熙心里篤定,她們絕對不是實驗一高的學(xué)生!
“請問你們是誰?”
兩個女生顯然是被嚇著了,趕緊轉(zhuǎn)過身來,這才發(fā)現(xiàn)教室里竟然還有一個人。
看著她們臉上的妝容,林熙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她們十有八九是耿旭烊的粉絲,穿著校服混進學(xué)校來偷拍的。
“哦,我們是隔壁班的……”其中一個女生訕訕地說,然而她的表情已經(jīng)出賣了自己。
“隔壁哪個班的?”看你們還能演到什么時候。
“呃……我們高二的,樓下的。”
林熙懶得拆穿她們,不緊不慢地說:“不好意思,請你們出去,我們班是不允許串班的。”
“我們一會兒就走,一會兒就走。”
話音剛落,兩個女生就慌忙轉(zhuǎn)過身去。林熙這下看清楚了,她們是在拿手機拍耿旭烊的課本還有其他私人物品。她毫不猶豫地拽住那個卷頭發(fā)女生舉著手機的手,一個步子插過去,擋在了耿旭烊的桌子前面。
三個人對峙起來。
“請你們出去。”
卷頭發(fā)女生一下沒了耐心,一把甩開她的手,“少管閑事行嗎?小妹妹。”
“請你們出去。”林熙本就不擅長交際,這種真刀真槍的時候哪知道該說些什么,?反反復(fù)復(fù)就這么一句話,說得倒也算是堅定。
就在這時,教室門突然被推開了,安茜走了進來,林熙看見她就跟看到救星一樣。
面前三個人的架勢火藥味十足,安茜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你們……在干嘛?”
“她們不是實驗一高的學(xué)生……”
畢竟是混飯圈的,安茜瞬間就懂了,快步走了過來,“你們趕緊給我出去。”
“關(guān)你們什么事啊?”
“這是我們班,耿旭烊是我們同學(xué),你說關(guān)我們什么事?”
“噗……”短頭發(fā)女生不屑地盯著安茜,“跟你一個班怎么了,跟你一個班你就了不得了?”
“你們是他的粉絲,就要學(xué)會尊重他、保護他,要不然你們憑什么說自己喜歡他?”安茜一臉正氣的樣子,把林熙都給驚著了。
兩個女生還要再出言反擊,結(jié)果剛剛打完籃球的男生們突然破門而入。
安茜看班長他們都回來了,底氣又足了一些,直接指著門外,還提高了嗓門兒,“趕緊給我走人。”
兩個女生見勢不妙,慌忙把手機揣進兜里,壓低了帽檐就灰溜溜地跑了。
安茜還不罷休,抄小道跑到校門口跟保安大叔匯報了情況,于是,那兩個冒充本校學(xué)生的私生飯在出校門的時候被保安大叔逮個正著,不僅嚴(yán)厲批評教育了一番,還勒令她們把手機里偷拍的照片給刪除了。
安茜這一仗贏得漂亮。
林熙剛準(zhǔn)備休息,一聽可樂猝不及防地放到她的桌上,她一抬頭,原來是安茜。
“林熙,謝了。”
“啊?謝什么?”
“謝你保護耿旭烊啊。”
林熙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我看你也不是他的粉絲,但真挺感謝你能站出來的。”
“沒事,都是同學(xué),應(yīng)該的。”
“嘿嘿,我發(fā)誓,總有一天你也會加入我們小太陽!”
“小太陽?”
“耿旭烊的粉絲叫小太陽。”
安茜噗嗤一聲笑了,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安利偶像是每個鐵桿粉絲不容推卸的責(zé)任和義務(wù),而驅(qū)逐私生飯這件事,已經(jīng)讓安茜看到了林熙身上路人粉的隱形屬性,她相信只要自己的安利足夠給力,這個平時總是沉默寡言的林熙,也遲早會被偶像耿旭烊收入麾下。
從此,老粉安茜把自己當(dāng)成了林熙追星路上的領(lǐng)路人。每天早操時間,她們倆的站位正好是一左一右,安茜就從耿旭烊出道那年開始講起,還給林熙列了個經(jīng)典視頻清單,從唱歌到跳舞再到演戲,可謂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安利。
林熙只安靜地聽,偶爾提上一兩個問題,兩個人竟然因為耿旭烊成了好朋友。
這么多年的校園生活,林熙一直是獨來獨往,她天性沉默寡言,不愿意交朋友,也不喜熱鬧。像安茜這樣主動跟她走近的,還是頭一回。林熙倒也不反感,和安茜雙進雙出,說來道去話題也都圍繞著耿旭烊。
這么想來,和安茜的交好從某種意義上說,似乎也說明她離耿旭烊要更近了一些。
可是,林熙卻有點看不懂自己。
她既不是粉絲,何必那樣在意耿旭烊呢?
3
開學(xué)第二個月,十班應(yīng)學(xué)校要求舉辦了一場高三動員會。
丁聰拿出了吉他,“嘿嘿,我就會彈一首歌,獻(xiàn)丑,獻(xiàn)丑了啊。”
丁聰唱的是《情非得已》,高音部分有點上不去,嘶啞的嗓音卻顯出特別的真誠來。
“那,旭烊,你也來一個吧。”表演完節(jié)目的丁聰突然話鋒一轉(zhuǎn),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都集中到耿旭烊身上。
耿旭烊正專心地看節(jié)目呢,這一下被他cue得猝不及防,本能地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不然是誰?”
丁聰話音剛落,班上同學(xué)就像商量好了似的歡呼起來,“來一個!來一個!來一個!”
耿旭烊見自己今天是逃不掉了,便靦腆地站起來,還順帶往下扯了扯衣服,然后小聲說了句:“好吧。”
“來個什么?”
“那我……跳,跳,跳個舞吧。”
“我作證啊,耿旭烊同學(xué)一緊張就結(jié)巴。”
“哈哈哈哈哈。”同學(xué)們一下就炸開了鍋。
耿旭烊去電腦上選了一首歌。
“你還沒給大家介紹節(jié)目的名字呢。”丁聰說。
耿旭烊抿嘴一笑,“嗯,這支舞叫《Youth》。”
是一首英文歌,旋律婉轉(zhuǎn)柔和,不似林熙印象中的舞曲。
耿旭烊跳起舞來就像變了一個人:平日里的羞澀和內(nèi)斂藏了起來,深邃的眼睛里似有情緒萬千。他的動作和節(jié)奏融為一體,舉手投足間有力量、有渴望。那身樸素純白的校服,此時竟也格外好看。
他時而抱頭,似是惋惜與懊惱,時而用臂膀環(huán)抱身體,輕拍疲憊的肩,自我撫慰。他伸向遠(yuǎn)方的手盤轉(zhuǎn)著、顫抖著,他在索問,可答案卻求而不得。他躲,他逃,他極力想要掙脫一切束縛與牢籠,卻又不得不在巨大的失落里遍體鱗傷。
迷茫、無助、沖動、不安,這不就是青春真實的模樣嗎。
耿旭烊的舞里有詩,眼里還有故事。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樣,面前這個滿身傷痕卻又努力生長的少年,林熙就這樣看入了迷。
音樂停止,下面掌聲雷動。
林熙這才被拉回到現(xiàn)實中,臉上早已是熱淚盈眶。
“帥不帥?”
“帥!”
“還要不要看?”
“要!!!”
耿旭烊連忙沖丁聰擺手求饒,小步跑著回到自己的座位。
林熙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到他身上,閃爍而熾熱。
那天下午的那支舞后來常常出現(xiàn)在林熙的回憶里、夢里,干凈,美好。也是在后來,林熙才發(fā)現(xiàn),應(yīng)該就是在那個時候吧,她對耿旭烊動了心。
氣氛一時間到了高潮,要不是班主任走上講臺,大家都快忘了今天可不是什么聯(lián)歡會,而是高三的動員會。班主任給每個人發(fā)了一張便利簽,讓大家寫上理想的大學(xué),然后貼到教室后面的心愿欄上。
“班長,你先帶個頭,跟大家分享一下你的目標(biāo)。”
丁聰笑著站起來,“那個……我……想考北大,學(xué)經(jīng)濟管理專業(yè),以后畢業(yè)了從事金融行業(yè)。”
同學(xué)們?nèi)滩蛔∨钠鹆税驼啤U?dāng)大家還在擔(dān)心自己能考上哪所大學(xué)的時候,人家丁聰就已經(jīng)開始思考以后要學(xué)什么專業(yè)、找什么工作了,學(xué)霸就是學(xué)霸,連想的問題都不一樣。
“耿旭烊,那你呢?你想考哪所大學(xué)?”
耿旭烊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我……應(yīng)該會去學(xué)表演。大學(xué)的話,中戲,或者北電吧……”
“嗯,不錯,中戲和北電可都是頂級學(xué)府。”
中戲,北電。
林熙看了看桌上空白的便簽紙,默默地寫了兩個字——北京。
對,她要去北京。
她要和耿旭烊一起,考去北京。
4
十六歲的林熙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心動。
學(xué)生時代的感情干凈得像過濾的蒸餾水,沒有一絲雜質(zhì)。林熙的喜歡溫暖而熱烈,她似乎不需要回報,只要每天能看見他,和他一起上課、下課,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氣,刷同一套試題,就已經(jīng)足夠美好。
每天早上踩著上課鈴從自己身邊經(jīng)過的耿旭烊,思考時習(xí)慣拿筆戳腦袋的耿旭烊,不緊不慢、輕言細(xì)語地向丁聰請教題目的耿旭烊,被老師點起來回答問題時會緊張局促的耿旭烊,她都喜歡。
看到林熙終于入了耿旭烊的坑,安茜很是高興。
可林熙知道,她和安茜不一樣。
安茜對耿旭烊的喜歡,是粉絲對偶像的喜歡,而她對耿旭烊的喜歡并不是。安茜可以主動和耿旭烊搭話,毫無保留地表達(dá)自己對他的喜歡和崇拜,可她卻不能。
十七歲生日前夕,林熙在心里想了個主意。
她要親手做一盒蔓越莓餅干,分給班上的同學(xué)吃,這樣,她就能名正言順地和耿旭烊說上那么一兩句話,哪怕只是一句客套的“謝謝”,也好啊。
周一,林熙帶著一盒蔓越莓餅干來了學(xué)校,那可是她花了一整個周末精心做出來的。她把它們裝在一個精致的保鮮盒里,小心翼翼地護著,就像護著自己的心思和秘密。
早自習(xí)開始前,林熙把餅干一個個分給班上同學(xué),每個人都對她的手藝贊不絕口。
可是,直到保鮮盒快要見底了,耿旭烊還是沒有出現(xiàn)。
上午的課,林熙一直在神游。
左前方的位置空空的,書本整齊地擺在抽屜里,桌面上干凈得就像從來沒有人來過。
他去哪了呢?為什么今天沒來上課呢?生病了?還是有別的事情?
想問,卻沒有途徑;想關(guān)心,卻找不到方法。
安茜比林熙還按捺不住,誰讓她是鐵桿粉絲呢。課間操的間隙,她一個箭步就跑了過來,“班長,耿旭烊呢?今天怎么沒來?”
林熙連忙起身假裝不經(jīng)意地湊了過去,她清楚地聽到丁聰說:“他有行程安排,可能最近一段時間都不會來學(xué)校了。”
林熙愣愣地站在原地,她感覺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失落給籠罩著。
為什么是今天?
為什么偏偏是今天?
看著保鮮盒里剩下的餅干,林熙感到一陣絞心的痛。它們本是給耿旭烊準(zhǔn)備的,可現(xiàn)在,卻只能安靜地躺在保鮮盒里,等著被其他人送進嘴里,或者干脆被丟棄。
夜晚,林熙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
這是最糟糕的一次生日了,林熙心想。
過去,她從不過生日,除了父母,也沒有誰給她送禮物。生日于她而言,不過和一年里其他三百六十四天別無二致,波瀾不驚。今年,她第一次有了期待,有了念想,而她所期盼的只是能送他一塊自己親手做的餅干,僅此而已。可為什么,連這一點微小的愿望都不能讓她實現(xiàn)?
林熙突然覺得,耿旭烊就像是自己腦子里的一個幻象,真實存在過,卻又隨時都有可能消失。
原來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如此脆弱。
耿旭烊離開學(xué)校的第三周就上了熱搜。
“太過分了吧!”安茜剛進教室就一腳把課桌給踹歪了。
“對啊,打籃球有身體對抗不是很正常嗎?有毛病吧。”
“真無語了,誰嫉妒他人氣高啊,我們家旭烊人氣也很高好嗎?”
她們說的是ROCKFIVE最近參與錄制的真人秀節(jié)目。
原來是耿旭烊在一場籃球友誼賽中,與隊友王宇庭發(fā)生了身體對抗,導(dǎo)致王宇庭摔倒在地上。雖然裁判將耿旭烊的進攻判定為合理沖撞,但這件事還是引發(fā)了王宇庭粉絲的強烈不滿,他們紛紛跑到耿旭烊的微博話題廣場里聲討、咒罵,認(rèn)為他是故意為之,各種污言穢語極其不堪入目。
林熙聽著她們議論,坐立不安。
昨晚上睡得早,還沒來得及刷微博,林熙并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不過看安茜她們義憤填膺的樣子,心里多少有了些猜測。心想著等下早自習(xí)了,得去找安茜問個清楚。
“你挺有個性的。”
林熙正想著,突然被這句話給打斷了,原來是同桌在跟她說話。
“什么?”
“全班女生都喜歡耿旭烊,就你無動于衷。”
同桌隨口一句話,把林熙嚇了一跳,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給看出來。
“……什么意思?”
“我說,班上女生都追星,你怎么不追?”
“我……沒時間。”
這借口真是糟透了,林熙暗戳戳地想。
但同桌說得倒也沒錯,全班女生都在追星,就她不。因為在她眼里,耿旭烊不僅是個明星,更是左前方那個內(nèi)斂又深沉的男同學(xué),那個她暗戀的男同學(xué)。
耿旭烊和王宇庭的粉絲在微博上撕了整整一天。等林熙下晚自習(xí)慌慌張張地回到宿舍打開手機的時候,那條熱搜還保持在前十的位置。
林熙鼓起勇氣點開熱搜,滿屏都是王宇庭粉絲的控訴,更有甚者,直接對耿旭烊進行了人身攻擊。
林熙刷著刷著,眼淚竟奪眶而出。
她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可是,她卻沒辦法讓那些人知道。
“林熙,我對你們班姓耿的脫粉了。”這是室友李星回到宿舍說的第一句話。
來者不善,林熙趕緊擦干眼淚,退出了微博界面。
李星前腳剛坐下,許莉莉就推門進來了,“你脫粉就脫粉唄,有必要昭告天下嗎?”
“本來就是啊,耿旭烊也太有心機了吧,明知道王宇庭有腰傷,還推人,真特么搞笑。”
“我靠,你沒見過男生打籃球嗎?這是正常的身體對抗你懂不懂?”
“正常的身體對抗?正常的身體對抗能把王宇庭撞飛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撞飛了?裁判都沒吹哨,說明沒有犯規(guī),有點常識好吧?”
“噗,他以為他參加的是專業(yè)籃球賽呢?一個娛樂節(jié)目,至于這么賣力嗎?為了贏,對隊友這么狠?粉絲也是一幫腦殘,明明是自己愛豆有錯在先,在微博上控評控得就好像是他被欺負(fù)了一樣,真是飯圈毒瘤。飯隨愛豆,說得可真沒錯,一點素質(zhì)也沒有……”
“他不是這樣的人。”
許莉莉和李星一時間都愣住了,打斷她們的竟然是一直坐在旁邊默不吭聲的林熙。
林熙死死盯著李星,一字一頓地說:“耿旭烊他不是這樣的人。”
“噗……”李星朝著她翻了個大白眼,“你才認(rèn)識他幾天啊,你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你是他的誰啊?你了解他嗎?”
李星幾句話直直戳進了林熙的心里,她沒有答復(fù),而是戴起耳機爬上了床,她不想再聽她們爭論了。她不愿用惡意去揣度任何人,對耿旭烊是這樣,對ROCKFIVE的其他成員也是這樣。
可是,難道耿旭烊就該受到這樣無端的指責(zé)和傷害嗎?
林熙又失眠了。
自從耿旭烊離開學(xué)校,她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第幾個失眠的夜晚了。
她反反復(fù)復(fù)地想著李星的那句話——“你了解他嗎?”
對啊,自己真的了解他嗎?自己真的有機會去了解他嗎?
兩個毫無聯(lián)系的人,又有什么資格談了解二字呢?
林熙的眼淚浸濕了枕頭,她心疼站在風(fēng)口浪尖的耿旭烊,也心疼這個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5
耿旭烊回學(xué)校的那天,是個周一。
剛升完國旗回到班上的同學(xué)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個空了一個多月的座位上,正坐著一個戴著口罩的少年。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好一副歲月靜好的畫面。
那身影,真是好久不見。
“回來了?”
“嗯,回來了。”
“節(jié)目錄得怎么樣?還順利嗎?”
“挺好的。”
左前方又傳來熟悉的對話聲,一切仿佛回到了剛開學(xué)時的樣子。
林熙低下頭,嘴角掛著一抹淺淺的笑,很甜,很快樂。
沒過幾天,ROCKFIVE組合發(fā)行了一首全新的治愈系單曲《小星星》,迅速占領(lǐng)了各大音樂榜單的榜首。
“新歌你聽了嗎?聽了嗎?”剛一下課,安茜就沖了過來。
“聽過了,很好聽。”林熙答。
“你有沒有覺得耿旭烊聲音特別酥?太好聽了,簡直是太好聽了!”
林熙連忙笑著點頭。
其實,昨天她就已經(jīng)單曲循環(huán)了一整個晚上。
雖然ROCKFIVE已經(jīng)發(fā)行了很多張EP,但這首《小星星》的意義卻有那么點不同。這是林熙喜歡上耿旭烊以后他的第一首歌。也不知是為什么,林熙在心底里竟不自覺地把這首歌當(dāng)做了耿旭烊送給自己的禮物,因此而格外珍重了。哪怕只是一廂情愿,林熙也知足。
從那時候開始,林熙每天晚上下了晚自習(xí)以后,都要戴著耳機去操場跑圈。室友們并不理解林熙怎么突然就愛上了夜跑,但事實上林熙只是愛上了一個人的夜晚。
暗戀的林熙,比任何人都渴望獨處的空間。
林熙喜歡這首歌,喜歡得不行。溫暖的、療愈的,每一句歌詞,都像是自己的訴說。
我想你/想就這樣住進你/想你眼里的星星/閃爍又光明
我愛你/愛上這樣的自己/柔軟溫?zé)岬膬?nèi)心/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夜幕給林熙裹上了一層黑紗,沒人能看清她的臉,也沒人能看穿她心里住著的那個人。她跑啊,跑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心里藏著的那些酸與苦就那么融進了她的眼淚或微笑里。
夜晚的操場真好啊。全世界似乎只有她一個人醒著,哦,還有天上那些忽明忽暗的星,它們也醒著。
她仰頭望著夜空,心想:耿旭烊不就是她的星嗎。
寒假很快就來了。
林熙看著墻上的日歷,倒數(shù)著開學(xué)的日子。還好今年寒假時間不長,過完年就能再見到他了,她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盼望著開學(xué)。
新年以后,北電、中戲相繼開考。林熙每天守著微博,守著他的行程,也守著他。
午休,食堂。
林熙和安茜面對面坐著,今天的話題依然是耿旭烊。
“你看微博了么?今天中戲復(fù)試。”安茜問。
“嗯看了。”
“我覺得他肯定沒問題的。”
“嗯我也覺得。”
“不過,你說他最后會去中戲還是北電呢?”
“都可以吧,只要他喜歡。”
安茜舉起食指對她搖了搖,“不不不,中戲和北電那區(qū)別可大了去了。據(jù)說,中戲管得特別嚴(yán),大學(xué)四年是不允許學(xué)生私自出去接戲、跑通告的。但是北電可就自由多了,你看現(xiàn)在比較火的小鮮肉,好幾個都是北電的,一邊上學(xué)一邊接戲,兩不耽誤。”
“那你希望他上哪所大學(xué)?”
“我啊,嘿嘿,私心的話……當(dāng)然希望他上北電啦,這樣我以后還能經(jīng)常在電視上看到他,要是真的閉關(guān)四年,那粉絲不得哭死呀。不過話說回來,選中戲也不錯,他要真能沉下心來學(xué)習(xí),也挺好的,不至于像現(xiàn)在每天這么累。”
林熙看著面前滔滔不絕的安茜,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竟生出些內(nèi)疚來。耿旭烊的粉絲都為他操碎了心,而自己呢,她對耿旭烊的關(guān)心是不是太少了。
可是,她又該怎么關(guān)心呢。
各大表演院校的藝考已經(jīng)全部結(jié)束,可耿旭烊卻遲遲沒有回來。
聽安茜說,他又進組拍戲了。天天拍戲、錄節(jié)目的,何時才是個頭呢。
耿旭烊不在的日子,時間仿佛過得格外慢,一節(jié)課也格外長,黑板上的公式和英文字母,一點點填充著林熙的腦袋,卻還是填不滿她的心。
她在想他,很想,很想。
他什么時候能回來呢,林熙發(fā)起了呆,等她回過神來,面前的試卷已經(jīng)被手上的水性筆畫了個黑壓壓一大片。她嚇了一跳,忙拿書蓋上,左右打量著,生怕被別人看到。
周五大掃除,林熙終于忍不住了,決定找丁聰去問個究竟。
“班長……那個,耿旭烊怎么不來上課了?”其實林熙本來想問的是他什么時候回來,話說出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問錯了。
“他去劇組拍戲了,叫什么……哎我給忘了……怎么著也得拍個一個多月吧,具體什么時候回來我不太清楚,也不好多問。”
“哦……”
“他也是挺可憐的,馬上都要高考了,還得到處跑通告,你說這經(jīng)紀(jì)公司是怎么想的,給他放幾個月假、讓他好好學(xué)學(xué)習(xí)不行嗎?”
“不過,中戲和北電他不都過了嗎,高考的話,應(yīng)該只要達(dá)到一個分?jǐn)?shù)線就能錄取吧。嗨,藝考那些事兒我也不是很懂,但我覺得他沒問題的。他那么聰明,要不是當(dāng)了明星,在咱班肯定也得是個尖子生。”
丁聰一下剎不住話閘,滔滔不絕起來,可林熙卻走了神。
再見到耿旭烊,已經(jīng)是四月了,距離高考只剩下不到六十天。
這次回來,耿旭烊不再像過去那樣,一整天都呆在班上,跟大家一起上課。他落下的課太多了,所以總是去自習(xí)室單獨找老師補課。
人雖是回來了,可一天到頭也見不著多少次,林熙心里既開心又難過。
一模成績出來了,成績單被貼在教室后面的墻上。
“我說吧,耿旭烊高考肯定沒問題的!”丁聰指了指耿旭烊的總分,林熙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過去,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和耿旭烊的名字竟然挨在一起。
原來班級成績單是按名次縱向排列的,于是,第十名的林熙和第三十名的耿旭烊就這樣出現(xiàn)在了同一行。林熙忍不住笑了起來,不是因為自己的進步,而是因為那是她第一次和耿旭烊挨得那么近,雖然只是名字近而已。
幾天后,林熙趁著值日把那張成績單給撕了下來,悄悄藏進了筆袋里。
自打開學(xué)以來,整個高三年級的體育課就都被各主科老師給強占了。今天的自習(xí)課,也不知道班主任是怎么了,突然心血來潮,說要放大家自由活動。一聽到消息,全班都沸騰了。
男生們?nèi)宄扇旱貨_了出去,他們得抓緊時間去器材室借籃球。
丁聰興致勃勃地跟著沖了出去,沒過一會兒,又氣喘吁吁地沖回了教室,“旭烊……操場……操場上沒別的班……你……要不要來一起……一起打球?”
耿旭烊猶豫了幾秒,然后竟然點了點頭。
他這一點頭可把留在班上的女生們給激動壞了,她們紛紛跟去了操場,一邊跑還一邊捂著嘴巴,生怕自己的笑聲把其他班給驚著了。好不容易能親眼看耿旭烊打場籃球,可不能把這機會給白白浪費了。
耿旭烊一上場,剛才還清冷的籃球場,登時站滿了高三十班的女同學(xué)。
林熙沒有跟著安茜圍過去,而是坐到了場邊的凳子上。她不喜那種吵嚷的環(huán)境,一個人坐在角落里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就挺好。
耿旭烊打的是前鋒,運球、上籃,動作行云流水,連空氣里都洋溢著荷爾蒙的味道。
耿旭烊的球打得很專注、很拼,完全沒有偶像包袱。林熙看見他和隊友擊掌、歡呼,還有進球得分時的開懷大笑,一口整齊的白牙,久違的陽光與朝氣就那樣浮現(xiàn)在他臉上。
林熙不禁想起上學(xué)期的熱搜事件,突然覺得好心疼。他作為公眾人物,時刻都得暴露在鏡頭下,被那么多人觀察、評論,凡事都得謹(jǐn)小慎微。平日里的他那樣沉默寡言,可能也是因為在那個圈子里呆久了的緣故吧。
今天,他終于可以拋開一切顧慮,好好地打上一場球了。
林熙突然想起那句詩:久在樊籠里,復(fù)得返自然。
她真為他高興。
林熙翻開筆記本,隨手在空白頁畫起畫來。她可沒學(xué)過畫畫,也不知道怎么就一時興起,想拿筆記錄下耿旭烊此刻無憂無慮的樣子。
一陣腳步聲逼近。
林熙一抬頭,發(fā)現(xiàn)面前朝她跑來的竟然是……耿旭烊。
她趕緊低下頭,心里小鹿亂撞。該做點什么?該說點什么?
“你干嘛呢?”
她沒聽錯吧,耿旭烊主動跟自己搭話了?
林熙這才想起來,自己手上的筆記本還攤開著,畫雖沒畫完,但那眉宇神情分明就是眼前的少年。她趕緊把本子給合了起來,這個動作倒讓兩人間的氣氛變得更微妙了些。
耿旭烊徑直坐到林熙旁邊的位置上,卷起褲腿,看起來好像是受傷了,膝蓋有點淤青。
林熙忍不住把視線往上移了移,他那張英俊的臉,在陽光的映襯下顯得溫暖極了。
“你……沒關(guān)系吧?”
林熙終于鼓起勇氣跟他說了句話。她怕再不說,這份難得的、只屬于他們倆的寧靜就要被其他人給打擾,她怕再不說,以后就沒機會了。
“哦,沒事,”耿旭烊轉(zhuǎn)過頭來看了看她,“擦傷罷了。“
四目相對,雖然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但林熙還是感覺到心里像觸電一般,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接什么話。
耿旭烊迅速貼上創(chuàng)口貼,站起來原地蹦了蹦,“那……我先過去打球了。”
林熙沖他點點頭,不知不覺間,一抹緋紅爬上了她的雙頰。
那是她第一次和耿旭烊說話。
也是,唯一一次。
6
北半球的夏季,白晝長,黑夜短,天氣愈發(fā)炎熱,雨水也多了起來,實驗一高的日子就跟地理書上寫的那樣。氣溫每升高一度,距離高考就又近了一天。
一轉(zhuǎn)眼,已是五月中旬。
除了模擬考,耿旭烊已經(jīng)不常來了,每天都在家里補課。他座位上的書和個人物品也陸陸續(xù)續(xù)被帶走了,據(jù)丁聰說,等拍完畢業(yè)照,他就再也不回來了。
林熙的心里矛盾極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見他,卻又害怕見到他。見不到他時,至少還有念想,未來可期,可一旦見到了,就意味著以后再也見不到了。
林熙望著窗外的天空出了神,她多希望日子能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拍畢業(yè)照那天是個大晴天,耿旭烊如約而至。
林熙被安排在第二排,而耿旭烊恰好站在她的斜后方。林熙感覺渾身上下每個細(xì)胞都緊張起來,心也咚咚直跳。他們離得是那樣近,近到好像只要輕輕一聲咳嗽,身體的震動都會觸碰到后面的他,近到那一呼一吸似乎都有彼此的氣息。
“來,十班的所有同學(xué)看這邊。三,二,一!”
“我,們,畢,業(yè),啦!”
一次成功。
坐在第一排的校領(lǐng)導(dǎo)起身便朝著林熙的方向招手,她知道,他們這是在招呼身后的耿旭烊。實驗一高的教學(xué)質(zhì)量是毋庸置疑的,今年還難得培養(yǎng)出了一位優(yōu)秀的演藝明星,領(lǐng)導(dǎo)們自然是要合影留念的。
耿旭烊從梯子上快步走下來,背影還是那么的溫和、儒雅,真好看。
林熙就那么心無旁騖地看著耿旭烊,看著他謙虛地與校領(lǐng)導(dǎo)們一一握手、鞠躬,寒暄幾句,然后拍照。
林熙在等,等一個瞬間,一個合適的時機,她就要鼓足勇氣沖過去,把地上帆布袋里藏著的那罐千紙鶴送給他,沒有人知道她花了多長時間才折了那么大一罐。想他的時候,就折一只,想他的時候,就折一只,那些朝思暮想又無處訴說的日子,林熙就把自己心頭的思念折進千紙鶴里,想著總有一天,她會把它們都送到耿旭烊的手里。
林熙清楚地知道,從今以后,自己或許就再也見不到他了。今天是重逢,今天,亦是離別。
突然,不知道是誰在操場另一邊大喊了一聲“耿旭烊”。
林熙回過頭,只見成群結(jié)隊的女生正從操場的四面八方朝他們這邊跑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尖叫地喊著耿旭烊的名字。
可能是拍照時的那句“我們畢業(yè)了”,激發(fā)了同學(xué)們心中壓抑許久的情緒,又或許是第一次看見耿旭烊出現(xiàn)在操場上,讓她們受到了鼓舞,想著總得抓住青春的尾巴做一件瘋狂的事。
眼見著現(xiàn)場就要失控了,年級主任趕緊揮手示意保衛(wèi)部維持現(xiàn)場秩序。
耿旭烊接過助理遞給他的口罩和鴨舌帽戴上,在眾人的護送下往校門口快步走去。
他要走了,他真的要走了。
林熙急了,趕緊沖下來從帆布袋里拿出了那罐千紙鶴。她本想偷偷送的,可那一刻她已經(jīng)管不了那么多了,別人要笑那就盡管笑吧,但這些千紙鶴,她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親手送到耿旭烊手中。
林熙剛一轉(zhuǎn)身就被沒入了人群,她小心地用手臂護著那一罐千紙鶴,拼命地往前擠。
所有人都在喊著耿旭烊的名字,只有林熙在沉默,她心里的真摯與熾熱,是喊不出來的,是難以表達(dá)的。
保安們沖過來攔住了瘋狂的人群,林熙就這樣被擋在了耿旭烊的身后……
她和耿旭烊的距離是那樣近,又那樣遠(yuǎn)。以前,他們之間只一條走道之隔,但自己卻怎么也跨不過去。而現(xiàn)在,當(dāng)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一切卻早已來不及。
擁擠的人群似乎一條無邊的星河,生生隔開了她和耿旭烊。同學(xué)們在喊、在尖叫,可是林熙什么也聽不到。她感到心中一陣劇痛,就像被什么撕碎了一樣,后來她才明白,那種痛的感覺,恐怕就是命運吧。
林熙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耿旭烊頭也不回地快步走遠(yuǎn),直到上了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直到車門緩緩關(guān)上,向校門口駛?cè)ァ?/p>
林熙失魂落魄地被人群推搡著。她預(yù)想了一百種告別的情境,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耿旭烊留給她的,只有一個匆匆遠(yuǎn)去的背影。
她噗通一下跌坐下去,手里懷抱的罐子滾落到地上,那些裝滿心事的千紙鶴撒得滿地都是。
也不知是從哪兒刮來一陣風(fēng),把地上那一張張千紙鶴給吹散了。
把林熙做了一年的美夢,也給吹散了。
……
丁聰說得沒錯,耿旭烊后來再也沒有回來過。
林熙左前方的座位就那么空著,一如她的心,一直空到了六月,空到了高考結(jié)束。
畢業(yè)后的夜晚還有星空閃爍。
可畢業(yè)后的林熙,卻失去了耿旭烊。
連一句道別都沒有。
尾聲:四年后
北京的冬天很冷,雪很大,風(fēng)也刺骨。
從林熙孤身一人來北京讀大學(xué),到今天簽下第一份工作,已經(jīng)整整四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啊,快得林熙都要忘了自己當(dāng)初為何執(zhí)意要來。
四年前,耿旭烊以綜合排名第五的好成績被中戲錄取,而林熙也如愿考到了北京。
她的學(xué)校離中戲只有兩條街,她經(jīng)常散步去那里,或者坐公交車時路過,無論有意或者無心,卻始終也沒能再見他一面。雖然知道機會渺茫,但她總不甘心,總想著也許哪一天就碰到他呢。
她去他的演唱會、生日會,可每次當(dāng)她看到舞臺上那個耀眼的、發(fā)著光的耿旭烊,卻總覺得好像缺了點什么。
這么多年,林熙是動真心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日子久了,林熙終于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耿旭烊是屬于舞臺的,而她,只是個普通人。她就像那顆水星,無論怎樣接近太陽,也終將遠(yuǎn)去。
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周五晚上的三里屯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林熙捧著一杯熱咖啡,往地鐵站走去,寒風(fēng)里夾著一點雪籽,打在衣帽上發(fā)出簌簌的響。忽然,一陣熟悉的前奏響了起來,林熙駐足,回過頭去,只見廣場中央的廣告屏上正播放的是ROCKFIVE四年前的那支單曲,《小星星》。
人們或排著長隊等餐廳叫號,或趕著即將開場的電影,沒有人在意廣場上的音樂,這首歌似乎只是為林熙一個人放的。
耿旭烊,ROCKFIVE,呵,好遙遠(yuǎn)的回憶。
原來的五人組合已經(jīng)變成了四個人,老成員退團,新成員加入,幾經(jīng)浮沉,熱度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
而林熙呢,她不再去搶演唱會的門票,也不再聽他們的歌。她以為自己終于把這段若有若無的情給忘了,卻又在今天看到這不合時宜的廣告屏,聽到這首不合時宜的歌。
林熙仰著頭,靜靜地看著屏幕里那個男孩。
十七歲的他,是多么熟悉啊,好像只要抬眼望去,他清冷的背影就會出現(xiàn)在視線的左前方,可現(xiàn)在呢?
他變了,她也變了。
他,還記得她嗎。
我想你/想就這樣住進你/想你眼里那顆星/閃爍又光明
我愛你/愛上這樣的自己/柔軟溫?zé)岬膬?nèi)心/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詞、熟悉的人,一點點敲打著林熙心里筑起的高墻。
林熙突然感到一股不可名狀的悲傷。她蹲了下去,在喧鬧的廣場中央,在往來的人潮里,嚎啕大哭起來。
回宿舍以后,林熙揭下了墻上耿旭烊的海報,那還是大一那年她剛來學(xué)校報道時貼上去的,如今已經(jīng)有點泛黃。
室友調(diào)侃她說:“喲,你終于脫粉了。”
“我不是他粉絲。”
“什么?”
林熙只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她默默在心里說:“我不是他粉絲。我對他,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