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著耳機里Dark Side of the Moon漸漸加強的心跳聲,開始跑了起來。
剛下過雨,湖上彌漫著陰暗的霧,遠處兩棟藍色的樓也顯得愈加幽然。我扶了扶耳機,開始調整呼吸的節奏,克制住想加速超過前面一對對拉著手的情侶的沖動。
突然,臉撞到了一絲蛛網,從臉頰到鼻梁,有非痛非癢的觸感在糾纏。我用雙手捂住臉,把似乎壓根不存在的蛛絲撥開。我把注意力集中到呼吸和手臂的擺動上,收起下巴,挺直脊梁。我漸漸掌握了節奏,和著耳機里貝斯的低音跑著。
我開始想剛剛記過的單詞,奇怪的是腦子里空空如也。單詞什么時候才能記住一點點呀,我煩躁地想著,忍不住加重了踏地的力度,腳底也開始有點打滑。
一瞬間,我右腳踩空了什么,有種深淵的墜落感。心還未落下來,腳就有了軟乎乎的水的觸感——我踏進了水汪,水花向兩邊散開,落到路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我朝路邊看,低矮的灌木叢里局促著黑暗。突然,我看到半人高的紅色物體在定定立著,我吃了一驚,扭頭打量后才發現那是立于灌木叢里的小孩雕塑。
我回過頭繼續朝前跑,四周已經看不到人影了。我剛才經過了太陽宮,但還沒到火車站,我應該還在朝北向的路上。左手邊的湖里堆積著黑暗,但還是能看到荷葉在湖中影影綽綽,間隔著豎起的莖桿。這時,一種塊狀的意識沉入我的腦中,微弱地回響著:趁著荷葉未滿,跳下去吧——跳下去吧——吧。我不止一次幻想過跳進玄武湖,今天真是發神經了,還要趁著荷葉未滿跳下去。腦子的回響依然不斷,跳下去吧——下去吧。我開始感到恐懼,焦慮也洶涌而來。馬上考的GRE考試的屏幕上單詞不認識大半時的心急,大一暑假骨折手術手術刀括著鐵銹的冰冷,宿醉臥床一天的痛感,妻子說愿意時沒有正視我一眼,設計院拒絕我去畫一輩子的圖紙,在破敗的村里的雪夜,高考前被窗戶射進的陽光刺痛的眼……我的腦子被這過去未來的意識流沖擊著,意識底層還在低沉回蕩著"跳下去吧,下去吧",仿佛有人拿著刻了這幾個字的軟木棒在一下下敲著我的后腦。我的心也隨著陣陣收緊,發出機器般的隆隆聲。
意識到時,我已經墜入了黑暗——沉重如鉛的黑暗,仿佛會隨時撞到黑暗的壁面上。我下意識放慢了速度,慢慢彎下腰,似乎這樣就能看清腳下的路,能避免撞到墻上。我手摸索著,我感覺自己隨時都要跌入深淵。
我在黑暗中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背早被汗濕了,冰冷的汗把襯衫貼緊了背——也或許是血,或許我的后腦早被木棒打得頭破血流。我的腦子被過去和未來的焦慮包圍著,卻唯獨感覺不到現在,我想大叫,卻根本發不出聲音……
突然,我看到了遠處城墻亭臺的綠光,以及飛到天上的紫色的光環。這如此奇異的場景,我卻實實在在知道是玄武門。我松了一口氣,一下來到了現實的一邊。我看到越來越多的人們,看到姑娘們白白的腿。姑娘的腿那么長,似乎跳進玄武湖還能露出半截。我久久盯著姑娘的腿看,我知道我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