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之路

第二十九章

八月初七。
皇城門外。細雨綿綿。
玄奘閉著眼，雙手合十，任憑雨水打濕了衣服，一動不動。仿佛一顆站立了千年的菩提。
前夜，玄奘失眠了。他輾轉反側，思緒萬千。

他曾經想當然的以為，悟空神通廣大，斬妖除魔無所不能。可當悟空血淋淋地躺在自己面前的時候，玄奘才發現原來悟空一直都只是在逞強。
他孤傲，寡言。他酗酒，爛醉。他不近人情，他癲狂暴力，他不斷地做噩夢，瘋狂地砸東西。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他的心還在飽受煎熬。
從一個傲視天下的英雄，一夜之間變成家破人亡的囚徒，那樣的苦楚，又有幾人能夠體諒？于是他開始逞強，逞強到幾乎丟了性命。
一想到他做這些都是為了幫助自己，玄奘心中更是自責。玄奘暗下決心，今后無論面對多么強大的敵人，都要共同面對！
于是，玄奘一早便來到皇宮覲見，希望能夠說服國王，放棄祈雨儀式。

雨依然在下，一只黑色的蝴蝶從空中飄來，跌跌撞撞，落在玄奘合十的指尖上。
玄奘睜開眼，發現了這個美麗的精靈。他不忍看它被雨水拍打，輕輕將他送入袖中。
不同于平日的粗布納衣，玄奘今日特地換上了黑色的海青。入宮覲見，這是基本的禮節。

又過了許久，雨漸漸停了，宮門也終于開了。
傳令的衛兵不急不緩地走了出來，粗聲大氣地說：“你！跟我走！”
玄奘低頭施禮，跟在衛兵后面。直到此時，距離玄奘遞交引薦信已經過了一個時辰。

車遲國雖無法與長安相比，可這皇宮卻也十分的華貴，同樣是外朝三殿，內廷六門。每過一殿，每過一門，便會換另一個衛兵領路。在換了七八個領路之后，玄奘終于走進了殿前廣場。
站在廣場中央，玄奘不禁停下了腳步。他看著白玉一般的大理石地面，想象著當年孫烈將它染紅的樣子，心中感慨。
見玄奘站著不動，領路衛兵不耐煩地催促：“干嘛呢，快跟上！”。
玄奘快步跟了上去，徑直去向大殿。

國王大殿內，身穿盔甲的武將站在東側，身著朝服的文官站在西方。前方正中站著一人，身著淡黃色的丞相服，面白精瘦，兩根手指撫著稀疏的八字胡，一雙狡黠的小眼睛盯著玄奘打量。
這個人就是趙公子的父親，當朝左宰相，趙范之。

趙丞相展開手中的通關文牒，看看上面的字，又看看玄奘的臉。
“嗯……玄奘，三十歲，從唐來。打算去哪里？”趙丞相念著文牒上的內容問。
“去天竺。”玄奘平靜地回答。
“天竺？我沒聽錯吧，你一個唐國的和尚，去遙遠的天竺做什么？”趙丞相有些驚訝地問。
“求經。”玄奘依然平靜地回答。
“走那么遠的路，就為了幾本破經書？哈哈哈，怪不得國師最討厭和尚了，是不是所有的和尚都像你一樣傻啊？”

從長安到天竺，萬里迢迢。不僅要翻越雪山，穿過大漠，還要經過許多兵荒馬亂的地區，稍不留神就會把命丟在路上。
而眼前這個和尚，冒著巨大的風險，居然只是為了去求幾本書！
趙丞相從沒見過玄奘這樣的人，覺得他可笑至極，忍不住捂住肚子大笑，笑的眼淚都快流了下來。
幾乎同時的，朝堂上響起了哄堂的大笑。

過了一會，趙丞相笑累了，用卷起的文牒指著玄奘說：“若不是有云山先生的信箋，我還真以為你是個瘋子呢。算了，這文牒我會幫你蓋印的，十日之后再來取吧。”
玄奘沒有做聲，靜靜地看著空空的王座。
趙丞相以為玄奘沒聽明白，于是清了清嗓子，又認真地說了一遍：“你可以走了，十天之后再來拿通關文牒。”
玄奘還是沒有應答，還是靜靜地看著王座。

這讓趙丞相有些意外，他走到了玄奘的面前，皺著眉頭問玄奘：“你是不是還有話要說？”
玄奘收回目光，看著趙丞相說：“貧僧想要拜見國王。”
話音剛落，朝堂上一片喧嘩，紛紛指責玄奘大膽無禮。
趙丞相不耐煩地一揮手，示意所有人閉嘴，朝堂又瞬間恢復了安靜。
趙丞相轉過臉來，從一張煩躁的臉變成一張和善的臉，笑著問玄奘：“你要見國王，為什么？”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國王。”
“哦？先說來讓我聽聽看，是不是真的很重要。”
“車遲國的國師，是三個妖怪。”
玄奘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說了出來。

這一句出口可不得了，大殿里頓時炸開了鍋。文官當即罵了起來，而武將則紛紛拔出刀，一副要把玄奘就地正法的架勢。
玄奘早已料到會是這樣的狀況，他依然靜靜地站在那里，不慌不惱。
趙丞相也同樣的不慌不惱，他在亂哄哄的吵鬧聲中走向殿中，用尖利的聲音大叫了一聲：“退朝！”
朝堂上的官員都愣住了，不明白趙丞相為什么要在這么關鍵的時刻宣布退朝。
趙丞相見沒人動，又用更加尖利的聲音喊了起來：“退朝！退朝！退朝！都聾了嗎？我說退朝！退朝啊！”
趙丞相的脾氣陰晴不定，性格古怪異常，誰都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但此時，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趙丞相生氣了，千萬不要再惹他！
于是大家收起刀劍，整理好衣衫，閉著嘴退出了大殿。
不一會，空蕩蕩的大殿之上，就只剩下了玄奘和趙丞相兩個人。

見人都走光了，趙丞相轉過身來，走到玄奘面前，用更加和善的表情問玄奘：“你說國師是妖怪？那你還知道些什么？”
“那三圣不僅是妖怪，還設計欺騙車遲國的國王和百姓，讓他們誤以為，只有靠祭祀才能換來雨水。”
“哦？你可有證據？”趙丞相瞇著眼睛問。

“貧僧去司天臺查閱過本國近五十年的降雨記載，發現除了連續干旱的那三年以外，每年的八月十五定會下雨。而那三年之所以滴雨未下，是車遲國獨特的地勢和多年的戰亂所造成的。車遲國三面環山，像個碗一樣圍著城市。每年夏秋時節，濕潤的南風將水汽吹到車遲上空，又被山上茂密的植被攔住，所以才會雨水充足。”

“三十年前，因為連年的戰亂，國家重建，大片的森林被砍伐，用于戰爭與戰后的建設。短短幾年，山上的樹林就被砍伐了大半。碗狀的山脈再也無法留住水汽，這才導致了車遲國連續三年沒有下雨。可是三年后，當山上的植被重新生長起來，車遲國又開始有了降雨。而且隨著植被的越發豐茂，雨水也變得越發充足。直到十五年后，降雨開始平穩，又恢復為五十年前的樣子。所以，根本就不用做法求雨，更不用將活人獻祭。原本就是會下雨的，那三圣根本就是在利用百姓的恐慌行騙！”

聽完玄奘的話，趙丞相大吃一驚，低頭沉思了一番，然后把手上的通關文碟揣進懷里說：“看樣子，我必須帶你去見國王了。”說完，趙丞相帶領著玄奘走出大殿，向著內宮的方向走去。

玄奘舒緩地吐了口氣，他沒有料到事情的發展竟然如此順利。既然能說服丞相，那么說服國王或許也沒那么困難。
或許不再需要悟空，沙河他們與妖怪開戰，就能化解這次的危機。或許真的僅靠自己的力量，也能解決這個難題。

玄奘樂觀地預期著種種可能，心中充滿了自信，腳步也愈發堅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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