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橘紅色的晚霞染紅了半個西天，一位老人蹲在樹蔭下，抽著煙，緩緩敘說著自己一生那漫長而又驚心動魄的經歷，旁邊有一頭老牛在悠閑踱步……
盡管老人的語氣里彌漫著淡然與平和的情緒，但是我聽得淚流滿面，甚至是失聲痛哭，對老人的情感也由痛恨輕蔑到同情可憐，最后到尊重欽佩。
對，這個老人就是余華《活著》里的福貴。一位集眾多苦難于一身的人物。
01
他的經歷跨越了民國、國內混戰、抗日戰爭、土地改革、文化大革命、新中國成立等多個有歷史標志性的時期。他原本是一個富家子弟，因為愛上了賭博、嫖妓，輸光了祖上留下的一百多畝地，把祖祖輩輩住的大房子也抵了出去。后來，親人們一個接著一個先他而去，晚年只有一頭老牛和他相伴。
他的苦難中既有時代的烙印留下的厚重感，又有個人那逃脫不了的命運的枷鎖。
歷經了歲月的滄海桑田，走過了人生的風風雨雨，一切在旁人看來不可承受的苦難在福貴的眼中都變得云淡風輕，變成了他記憶中永遠熠熠生輝的珍寶。
時間是一雙神奇的魔手，每個人都逃脫不了它那碩大的手掌，它會把痛苦碾壓，將屈辱捏碎，最終留給你的不過是一段已經淡化了所有感情的回憶。
所以福貴的一生盡管經歷了短暫的輝煌和諸多的苦難，但是若干年后他卻能夠淡然地把一輩子的經歷，或得意，或悲苦、或屈辱向一個陌生人娓娓道來，縱然聽者會不禁落淚，而講者卻氣定神閑。
02
是時間的長河把曾經那些苦痛之石碾壓沖刷成了細小的砂礫沉入水底，當你再去尋找的時候，記憶還可以完整的拼湊，而當時對于那件事情的感情早已和砂礫一起隨著流水東去。
而你不管如今在經歷著怎樣的困厄和不堪，怎樣的苦痛和哀傷，怎樣的糾結和憤怒，相信時間，它會治愈你。三五年后，它會成為你午夜夢回時品嘗不盡的甘泉，也會變成你和這個世界握手言和的橋梁。
就像余華所說，“《活著》表達了時間的漫長和短暫，也表達了時間的動蕩和時間的寧靜”。
03
很多年前我聽過一句關于生活的闡釋，粗俗卻有道理，“生活就像強奸，如果不能反抗，那就好好享受！”
我想是的，很多時候生活的模樣都不能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你渴望人生轟轟烈烈，可終其一生大概都庸庸碌碌；你期待和一個人白頭偕老，可突然有一天你卻發現他的身上有了別人的香水味；你希望自己的一生能夠平安健康，可你卻不知道哪一天病魔就來纏身，哪一個時刻就有一場飛來橫禍······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蘇軾在幾百年前就這樣勸慰我們。
周國平在自己未滿周歲的女兒夭折時寫下了一篇寓言《落難的王子》，幸福的王子每看到別人遭遇了厄運就總是感嘆，“天哪，太可怕了！這事落到我頭上，我可受不了！”
有一天，厄運終于降臨到他的身上，父王被殺，母后受辱自盡，他自己也被敵人擄去當了奴隸，受盡非人的折磨。
后來當他從苦難中挺了過來，聽到別人和自己曾經發出一樣的嘆息的時候，他說，“凡是人間的災難，無論落到誰頭上，誰都得受著，而且都受得了——只要他不死。至于死，那更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對于苦難，每個人都不敢去想象，可是誰又敢說自己的一生永遠是風平浪靜，一帆風順的呢？假如人生遭遇了不曾預料的厄運，又該如何去面對？
04
讀完《活著》，我記住了余華在韓文版自序中的這句話，“活著”的力量來自于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任，去忍受現實給予我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和平庸。”
總覺得這句話聽來是那樣的悲觀，生命的力量就是如此弱小嗎？弱小到沒有能力去推翻苦難，去在無聊和平庸中找尋活著的樂趣？
可是當我讀完《活著》才明白，相比于逃避和死亡，忍受其實是生命中最大的樂觀。“忍”是什么？是一把刀插在心上，你得時時刻刻去承受這撕心裂肺的疼痛。于是在忍受中心會慢慢堅韌起來，人會慢慢強大起來。只要不逃跑，不躲避，讓你痛苦的終究會成就你，折磨過你的終究會完善你。
正如孟子所說，“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福貴是一個苦難的文學形象的代表。因賭博而傾家蕩產，后又被抓做壯丁；可愛懂事的女兒鳳霞因病聾啞，后來又因生孩子難產而死；憨厚老實的女婿也遭遇了飛來橫禍，年紀輕輕便撒手人寰；善良忠厚的兒子在十幾歲上也因過度抽血而死；妻子家珍也因病離他而去；最后和他相依為命的外孫也因吃豆子撐死。
也許沒有哪個人的一生能遭遇如此多的苦難和厄運，在余華塑造的這樣一個集眾多苦難和不幸于一身的文學形象身上，我讀到的是人的一生中，你不得不和命運握手言和，他尾隨著你，捆綁著你，哪怕讓你無法抽身，無法呼吸，你也必須在這無法逃脫的圍城里用盡全力地活著。不為其他，只因為活著本身。活著，你就必須學會去承受苦難，接受打擊和失敗，面對失去和分離。
爾后，你不一定會破繭成蝶，人生也不一定會有華麗的轉身，但是，它一定能鍛造你品格的堅毅，增強你面對苦難的勇氣，從而在活著的這段漫長旅程中，能夠“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也許畢竟是年輕了些，畢竟單純的閱歷讓人生單薄了些，我不確定我所理解的《活著》是不是余華所表達的《活著》，但是有什么關系呢！
小說為我打開了一扇未曾到過的世界和未曾經歷過的人生的窗戶，從這扇窗戶里，我看到了人生沒有絕對的絕望，感受到了生活是屬于每個人自己的感受，不屬于任何別人的看法。
不管經歷過怎樣的輝煌或者暗淡，榮耀或者屈辱，在時間洪流的沖刷下最終的歸屬都是塵歸塵，土歸土。所以，好好活著，少些算計和狹隘，多些豁達和從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