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三室一廳的單位宿舍,我住了剛好二十年。
因為媽媽工作原因,以后不會回這個家,也是因為媽媽工作原因,小時候的我一個人呆在家的時間很長,我和這個小房子獨處的時間濃度很高。如果墻會說話,的確可以娓娓道來許多故事。
快要搬家前,房子也有所感應。臥室的空調發動機出了問題,大夏天在房里吹著風扇全身是汗,廚房的醬油陳醋都正好用完、就連一次性充了十幾個月費用的寬帶網絡費,也是這個月底剛好到期……是集體在向我告別。
搬家來得很突然,只帶走了少許生活必需品。每次放假回家,也會清理過去的東西,媽媽有習慣性潔癖,三天兩頭就會做一次掃除,這些機會也讓我可以和一些塵封的記憶一期一會。
書估計是家中數量最多價值最高的物品。外公外婆的書,爸爸媽媽的書,我的書,三代人的書分別住在三個大書柜里,以至于每次我又開始買新書,媽媽就會開始發愁說家里的書柜已經裝不下了。我看著那一排排或破爛或精致,價格從幾毛幾分到幾十上百的書,每一本都是成長的軌跡。也清出了好多垃圾要扔掉,初中的輔導資料,因為貪心買了也沒用的筆記本,但有些即使沒用,想一想還是擦干凈收好。把這些層層疊起來,彈起來一陣細密的灰塵。
如果說原本對空間的記憶只是一種虛無的情緒,打包的過程像是把回憶折疊成一份份清晰的檔案。收拾一會就要長噓一聲,免得不舍變得黏滯,粘住衣角。但無論如何,對這個小房子的感情,也像是一枚曬斑,長久地留在了皮膚上。
這是單位的小區房,離媽媽上班的地方路程不到五分鐘。小學放假在家根本不敢偷看電視玩電腦,因為媽媽抽空回來突擊檢查太容易了,不過也有忍不住做壞事的時候,我對我媽高跟鞋踩在樓梯間的聲音以及提前拿鑰匙出來準備開門的聲音極其敏感。但就算我及時關了電視,一摸機身,還是將我做的事敗露無疑。
房子是像螞蟻搬家一樣慢慢布置起來的,每隔幾年布局也會換一下。早些時候沒有茶幾,用一張折疊桌子代替,沙發也是有著年代感的老式沙發。臥室里面的床除了我的房間是之后買的稍微入時的大床,其余都是木板床。客廳的窗簾我最喜歡,是天藍色的底子襯著小太陽花,后來買了鋼琴放在窗戶邊,有了好看的玻璃茶幾放著各種布藝小籃子裝遙控器和小雜物,宜家買了白色花架放書和鞋盒,網購了抽屜柜,雜志附贈的海報被貼在墻上,沙發上擺滿了我的各種布絨娃娃,電視柜上有蠟燭干花和相架……現在也是分好幾次地把它們都收拾起來搬走,就像用二十年的時間慢慢畫好一幅畫,讓房子充滿你的氣息后,再一點點用橡皮擦擦干凈。
廚房只有五六平米,窗戶打開就看得到隔壁單元的陽臺,住的都是單位的同事,經常我們在廚房做飯,鄰居在陽臺曬衣服,就可以閑聊兩句。小學假期太無聊,除了看書看電影,對于廚房這個小小的空間充滿了好奇,經常偷偷給自己煎個蛋,特別難吃但又舍不得扔,在媽媽回來之前強忍著咽完飯點又吃不下東西,用刀把冰箱里的地瓜切的遍體鱗傷,不小心傷了手一直流血也就一聲不吭去給自己貼張創口貼。不知道是小時候不怕疼還是怎么樣,年齡越大越怕摔傷,流血,弄疼自己。
兩個臥室都有個小陽臺,打開窗戶就可以看見家門口的小廣場和靠在廣場后面的小山。小縣城臟亂差,但是空氣確是比許多大城市好。下雨過后山上樹木發出的香氣可以一直傳到我們的小陽臺,一直到現在我也會站在窗邊發呆,十分鐘半小時,什么都不想,什么都在想。
我是個非常能夠適應獨居的人。大學時最喜歡的時刻就是同宿舍的舍友比我早回家的時候,我很喜歡一個人獨享宿舍。這個學期開始我一個人住,過渡得很自然。雖然曾經感嘆過說房租好貴,但是還很珍惜自己住的這段時間。(此處朋友點評:“不租房也會變成包和鞋子。”)倒不是說自己住有多獨立,而是真正有完全屬于自己、需要自己去打理的空間,人會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看高木直子的《一個人住第五年》,有些細節很有同感。想把家布置得整潔優雅,但總會有沙發和椅背上堆滿衣服、只能挪出一個屁股的位置坐著的時候。買了一些可愛的家居服,但其實在家總是胡亂套衣服,在家附近出沒也是各種蓬頭垢面。有一回同一天去了樓下便利店兩次,一次是穿著大睡褲和洗得沒型的T,一次是全套打扮好,便利店小哥在買單時忍不住說了一句:“你換了套衣服看起來……很不同。”
當然也有特別不舍得虧待自己的時候,熬夜寫稿一定要給自己泡一杯熱咖啡或者牛奶,開著臺燈再敷好面膜之后才開始,拖延歸拖延,氣氛還是要搞足。我是個對吃什么比較無所謂的人,但是夏天會特意買薄荷葉和青檸檬泡水,也會讓冰箱里裝滿食物,不讓一些消極情緒侵擾自己的腸胃。一個人住容易變得隨便,所以需要一些幫助自己熱愛生活的小小儀式感。
一個人住自由暢快之處在于,可以洗完澡不穿衣服走來走去,還可以關起門來肆無忌憚地表達情緒。癡癡傻傻的開心喜樂有時,躺在冰涼的地板上痛哭有時,默默失眠看天空一點點亮起來有時,宿醉昏睡一整天有時。短短的三年,好像沒經歷什么事,回想起來也會像電影快進,一幕幕閃回。
這次搬家沒有倒計時,只用了半天時間回家打包就回了成都的新家,夜晚躺在陌生的房間,才明白以后不能回那個小家了,要跟回家時窩在沙發里給手機充上電然后開始玩手機這個熟悉無比的動作告別了,我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著前方高樓上一閃一閃的紅光,還是有點唏噓感懷。
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我會在家一遍遍重看《老友記》,而那些像《老友記》里的情節也時時在這里發生。第十季里好朋友們告別老公寓的那一幕曾一次一次讓我動容,我不是一個戀家的人,但在外久了,還是會想有一個封閉的空間可以包容我一切的情緒。最近這一年,身邊的老朋友都開始離家,實習,為自己在家里的事腳不離地,聚在一起的時間很少,那些七八個人傻了吧唧擠在人行道上壓馬路的時光好像真的一去不返了。像是一起把莫妮卡公寓的鑰匙放在廚房的桌面上,默契地邁進下一個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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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回頭,才看到也曾荒唐胡鬧過,像是所有必須放肆的青春。
如果墻會說話,我還是愿意再聽聽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