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說起葉家小姐,那必定是一陣唏噓,金枝玉葉,本該一生無憂,可惜八歲時大病,醒來注定殘缺。
蕭玉瑾正在院中練劍,陽春三月,梨花開滿枝椏,劍氣掃過,落滿肩頭,回首盡顯風(fēng)華,如玉之瑾,人如其名,抬手正打算拂去肩頭梨花,元宵急忙跑來,【公子,公子,葉小姐來了。】
蕭玉瑾看著他笑笑,元宵不由苦著臉,嘟囔道【就公子你笑得出來,待會兒梨花可就都沒了……】
【玉瑾哥哥……】蕭玉瑾聽到聲音后回頭看向長廊,少女在轉(zhuǎn)角后出現(xiàn),嬌小玲瓏,穿著藕色裙衫,還未及笄,頭上像小時候一樣系著絲帶,末端垂著玉珠,擺動間顯露女兒家嬌俏可愛,因為小時常生病有時長住寺廟,倒是不像京中閨閣少女,古板生硬,還沒等他應(yīng)聲,就被撲過來的身影嚇到,趕緊接住,想要低頭訓(xùn)斥,懷中少女先抬頭笑起來,眉眼彎彎,梨渦淺淺。
蕭玉瑾有些炫目,懷中柔軟的身子又讓他不得不回神,假裝正色,【珂珂,我說了多少遍了,你已經(jīng)長大了,不能隨便撲向別人,尤其是男子。】
葉珂珂絲毫沒受影響【可是我這樣撲爹爹,爹爹都不罵我,還很開心呀。】
隨著葉珂珂一動,蕭玉瑾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有些哭笑不得,這,能一樣嗎,雖然葉珂珂心智不比常人,可這不影響她身體的成長啊,他握住葉珂珂肩膀,用些力移開她,看著她認(rèn)真地說【除了你爹爹,都不能,】頓了頓,又補上一句,【嗯,最好爹爹也不要撲上去,聽話,好嗎?】
葉珂珂蹙蹙眉頭,還是點點頭,蕭玉瑾長舒口氣,輕輕拍拍她的頭頂,【那珂珂來找我干嘛?】
葉珂珂瞬間眼睛亮起來,笑瞇瞇的,【元宵說梨花來了,我很喜歡。】
蕭玉瑾有點好笑地看看那棵開得正好的梨花,自這梨樹會開花起,葉珂珂每年都會來,倒不是看花,就是來摘花,一天摘不完就兩天,兩天摘不完就三天……非把花摘完了,直到花期過后才肯停,也不知是哪來的執(zhí)念,誰勸都不行,反正自梨樹栽下后,從未結(jié)果,蕭玉瑾開始是覺得可惜,后來有些疑惑,現(xiàn)在啊,是只覺得好笑了,甚至覺得當(dāng)初自己執(zhí)意要種這棵梨樹可能就是為了葉珂珂,雖然那時她還未出生。
愣神間,葉珂珂已經(jīng)跑到樹下了,也不拉扯樹枝,一朵一朵,咬著嘴唇,睫毛撲閃,很認(rèn)真很努力地,只是花朵,不破壞其他,很多年后,梨院里凡是見過這場景的人都記得,有位少女,踮起腳尖去夠樹上的梨花,側(cè)臉微揚,一朵一瓣,和滿樹梨花融為一體,回眸燦然一笑時,驚艷春日。
蕭玉瑾看著葉珂珂,嘴角微微上揚,總是這樣啊,不動聲色淪陷眾人,自己卻全然不知,雖然心智有缺,但是從來都是最美好的。
【玉瑾哥哥,我要把這些花給娘親和姨姨。】
【好。】
【我要讓阿瑕縫到香囊里。】
【好。】
【我要把香囊送給長林哥哥。】
【好,……嗯?】蕭玉瑾腳步一頓,【誰教你這樣的?】眼神一暗,看向葉珂珂,敢套他話。
葉珂珂有些害怕,退了幾步,不由放開拉著的衣袖,蕭玉瑾向來溫和,生氣起來很嚇人,但是想想娘親不會允許她和其他人出去玩,就想著拉上蕭玉瑾一起。
蕭玉瑾看著被放開的衣袖,眼睛一瞇,慢慢褪去凌厲,放低聲音,【珂珂告訴我,為什么要送香囊給長林。】
【因為長林哥哥說我送他香囊就帶我出去騎馬。】
【那是誰教你這樣和我說的?也是長林?】
葉珂珂有點猶豫,眼神亂飄。
【你告訴我,我?guī)阏议L林。】
【真的?】葉珂珂眼睛一亮,連忙點頭,【是啊,長林哥哥說這樣你肯定答應(yīng),你剛剛真的答應(yīng)了,他好厲害。】
蕭玉瑾忍不住揉揉她頭發(fā),嘆口氣,柳長林啊,看來最近是閑得慌了。柳府書房,正因為書院筆試又未過被柳大人訓(xùn)斥得抬不起頭的柳長林忍不住打個寒顫,揉揉鼻子,嘀咕著三月怎么還冷,后天帶小丫頭出去玩得讓她多穿點,被柳大人看個正著,又多了半個時辰的斥責(zé)。
第二天清晨,蕭玉瑾去了趟書院,一個時辰后,書院就有人去了柳府,柳大人剛下朝回府沒多久就見書院先生到來,說是柳長林筆試再不過書院也沒能力再收。氣得柳大人罰了柳長林一個月不許出門,溫習(xí)功課。
蕭玉瑾倒是沒直接回去,難得在街上走了幾步,又上了仙客居吃了午飯,才慢悠悠地回去,在書房靜靜看書,過一會兒,葉珂珂就來了,苦著臉,【玉瑾哥哥,長林哥哥被他爹爹鎖家里了,不能帶我騎馬去了。】
蕭玉瑾翻動一頁,【嗯】
【不然你帶我去吧,娘親肯定同意。】
蕭玉瑾眼角微揚,點點頭。
……
葉夫人和蕭夫人是閨中密友,就連孩子的名字也都是取自兩人最喜歡的玉石,不過葉夫人特別中意“珂”這個字,雖然是石次玉,耐不住喜歡,也就取了,沒想到倒是應(yīng)了這名字,葉珂珂和蕭玉瑾心智上倒真是一個石,一個玉了,蕭玉瑾長葉珂珂五歲,加上蕭夫人的關(guān)系,葉夫人也就放心葉珂珂找他去,這女兒,自大病后,葉夫人和葉相爺都想好了,也不打算將她嫁出去了,保不齊會受欺負,索性自個兒養(yǎng),反正舍不得,葉家也不是養(yǎng)不起,這樣想著倒也不限制她的出入,只讓人保護著,不過畢竟女兒家,除了蕭府,也不怎么允許她到處跑。蕭夫人倒是喜歡葉珂珂喜歡得緊,縱使沒那么聰慧,那也不是她的錯,京中各家女兒倒是聰明,反倒失了那份善良純真,更何況兒子喜歡,兒孫自有兒孫福,她又何必作難。可看這好友好像沒多大嫁女兒的意思,兒子也是冷淡的性子,只好靠她好好說動說動了。
蕭玉瑾倒不是真的不動心,只是實在是,葉珂珂這樣子,讓他如何敢肯定,恐怕光自己的心意就會嚇到她,但近來又實在讓他無法安心,他無法阻止他人的喜歡,更不能過分約束葉珂珂,想著也是時候讓她開開竅了。
這天,葉珂珂與蕭玉瑾騎馬至京都郊外,終于能騎馬,葉珂珂異常興奮,近郊沒有京都城內(nèi)繁華,但勝在景色優(yōu)美,細草和風(fēng),春日的明媚更是讓人平添一份愉悅,下馬休息時路過一片大湖,水面波光粼粼,平常最多府里池塘,葉珂珂沒見過這么大的湖,竟然跑過來拉著蕭玉瑾手,直往前走,蕭玉瑾一時愣住,直直被拽著走,到底是葉府小姐,不是什么都不懂,平時最多扯扯他的袖子,今天是太過開心了,蕭玉瑾有些嘲笑自己的失態(tài),手里的小手真的好小,按一按,嗯,也很嫩,再看一眼,十指纖細,不由得有些小心,是不是一用力就會斷掉,小小的指甲,粉白粉白的,蕭玉瑾努力把自己注意力轉(zhuǎn)移,葉珂珂突然轉(zhuǎn)過頭,扯扯頭發(fā),有些不高興,【玉瑾哥哥,頭發(fā)散了。】
蕭玉瑾看過去,大概是騎得太快了,頭上的雙發(fā)髻都散開來,絲帶上的玉珠都掛到了胸口,估摸著應(yīng)該不難,拉過來,慢慢解下頭上纏繞的絲帶,第一次有些生手,不免扯到頭發(fā)。
【疼……】葉珂珂淚眼汪汪,抬頭看他,一動就更疼。
蕭玉瑾低頭看去,蹙眉嘆了口氣,【不要動。】看眼手里那比棉花還軟的頭發(fā),又忍不住捏捏,這也太軟了吧,握也握不住,反反復(fù)復(fù)折騰許久,才勉強綁住,這才想起女子頭發(fā)是不能夫君之外男子觸碰的,眼睛似乎乍開某種光。
蕭玉瑾轉(zhuǎn)過葉珂珂身子,看著她因騎馬有些紅潤的小臉越發(fā)嬌嫩,【珂珂,你,喜歡我嗎?】大約是第一次這么問,耳后漫上可疑的粉色。
葉珂珂一笑,梨渦明顯【喜歡啊,】還沒等蕭玉瑾欣喜,就接上【娘親啊,爹爹啊,我都喜歡。】
蕭玉瑾有種郁悶的感覺,和心智只有八歲的人談喜歡,他真是瘋了,【不是那種,我說的是娘親和爹爹的那種,】蕭玉瑾干脆長吸口氣【你,想要嫁給我嗎?】手心竟然都是汗。
葉珂珂頭一偏,眨眨大眼【那我還能吃鳳梨酥嗎?】
【能。】
【那我還能摘梨花嗎?】
【……能。】
【那我能出去玩嗎?】
【能,都能,珂珂,我會陪著你一起,什么都可以,都可以的。】
【那好吧。】葉珂珂笑瞇瞇地答應(yīng)。
……蕭玉瑾突然有些噎住,他好像不知道說什么了,就,這么答應(yīng)了,又好像一切就該如此,他笑起來,一瞬間,仿佛寒冰破裂,暖陽初現(xiàn)時天山崖壁的雪蓮,雪意消融。
……
京中近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不過是蕭家公子和葉家小姐的婚事,眾人皆沒想到,葉家小姐心智如孩童,竟也能嫁人,若是一般人家也罷了,沒想到是蕭家公子,那可是整個京都的風(fēng)云人物,少年天姿,雅致無雙,沒想到啊,沒想到,當(dāng)真是惋惜了。
多年后,待這段眾人都不看好的情誼愈加深重明晰,才有人相信,喜歡,那便是真的喜歡了,從沒有配不配,好不好。
梨院內(nèi),女子站在樹下,清麗純凈,勝似梨花,正想踮腳摘花,身后有人一手抱上來,護住腹部,一手握住剛伸出去的手,嗯,有點涼。
葉珂珂回頭,有些不滿又有些被抓包的緊張,【玉瑾哥哥,我剛剛出來。】
【珂珂,你現(xiàn)在不能踮腳,危險,乖一點,你聽話,】打橫抱起,想了想,又低頭用嘴角碰碰懷里妻子的額頭【要叫夫君,嗯?】
【噢,夫君,你為什么喜歡我?】
【嗯?又是誰教你的?】
【我想去看玉書哥哥可以嗎?他那里有很好吃的桂花糕。】
【嗯,不可以。】
【那,長林哥哥呢?】
【更不可以。】
【夫君……】
【珂珂,你再說話我會覺得你還不是很想吃鳳梨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