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卻因為寫了一部人們把它和《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相比較的書而感到甚受恭維。我希望拙作(《時間簡史》)和《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一樣使人們覺得,他們不必自處于偉大的智慧及哲學的問題之外。——斯蒂芬.霍金
一
初讀這本書,大概是在七八年前,當時流傳的還是另外一個譯本《萬里任禪游》。以當時有限的認知水平,自然是看的云里霧里,除了覺得這個書名還算挺酷之外,并沒留下太深的印象。
第二次看到這本書,名字已經換成了現在的《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更奇葩但也更接近原義)。2012年,開始組織讀書會,遍尋自虐燒腦型著作時,重新拾起閱讀。
一個臺風大作的周末,獨自窩在出差的酒店里,沿著鬼魅般的斐德洛的思想脈絡,在所謂古典的認知和浪漫的認知中兜兜轉轉。頗感啟發之余,也隱約擔心這本神神叨叨的書會不會把人看的有點魔怔。
最近,從教育從業者的角度,又重新翻了翻這本書,少了幾分對終極問題鉆牛角尖式的探尋,倒也別有一些新的啟發。
二
天才和瘋子本在一線之間。而本書的作者波西格(也即書中描述的斐德洛原型),正是一個在天才和瘋子的十字路口徘徊的家伙。
波西格有著化學、哲學、傳播學跨界的專業背景,后來又去教授修辭學。不過相比于這些學術背景,他更獨特的經歷,是曾經因為被診斷為精神分裂癥和憂郁癥,而多次被送進精神醫院,接受28次的休克療法。
波西格精神分裂的原因也挺特別,既不是感情破裂,也沒有遭遇破產,而主要是因為“對西方倡導的二元對立和二分法帶來的分裂而倍感困擾。“
這樣的原因,對于東方文化下,更愿意追求“事功“,力圖“經世致用”的我們,顯得多少有點不可思議。
“不瘋魔、不成活“,也許,正是因為作者復合型的知識背景和相當詭異的人生經歷,才讓他能夠寫就這么一本難以復制的“奇書“。
本書雖然不算大眾視野內的暢銷書,但擁躉卻著實不少:在科學界,教父級人物斯蒂芬.霍金對其極盡溢美之詞,因自己的《時間簡史》能與該書并列而備感榮幸;而在娛樂圈,“江左梅郎“胡歌也對其傾情點贊,在Elle的、訪問中還專門拿出這本書為大家朗讀。
就內容而言,這本書的風靡,自然與其深刻的內涵有關,當作者關于“良質”的思路陷入阻塞時,來自東方《道德經》中的“道可道,非常道“的敘述,給予了他極大的啟發;而書名中的“Zen”,雖然與中國人理解的“禪“有所出入,但也和禪宗的“言語道斷,不立文字”頗有關聯。西方科學+東方哲學,確實是當下的流行款。
不過,今天,咱們暫且不對這本書的哲學思想做過于深入的探討,而是側重于其中對教育方面,重點聊聊“良質“和“文理分科”之間的關聯。
三
“讀文科,還是讀理科?”
從孩子讀中學開始,這個問題就橫亙在學生和家長的面前。雖然當前取消文理分科在實踐層面已經開始操作,但文科和理科之間的巨大隔閡,恐怕仍然是短期內難以突破的鴻溝。
以筆者本人為例,記得還在很小的時候,一干親朋好友就根據我的日常表現,發現了我適合學文而非學理的一些跡象,比如說:
l我經常會把杯子等物品放在桌子的一角,導致摔破,這顯然是不太適合學立體幾何的表現;
l動手能力不太強,和善于拆拆裝裝的小伙伴們相比,一看上去,就不像是能把物理學好的孩紙;
l還算博聞強識,喜歡讀文學歷史,學個文科神馬的應該錯不了。
對于這樣的評價,我自己也頗以為然,雖然小學奧賽也拿過不大不小的獎,中考時物理、化學接近滿分,但內心的聲音一直在回響,理科遲早要崩潰,只是時間未到而已。
果然,剛一進入高中,物理學習就出現了阻塞:幾個小球相撞之類的動能動量成為了我的夢魘,對電梯升降的重力加速度也一直不明覺厲。于是,高二文理分科時,便心安理得的果斷學文,從此與安培、伏特和阿伏伽德羅等一干大神相忘于江湖。
可惜,人生八苦中的一苦,便是“怨憎會苦“。由于本科時學的是文理兼招的金融專業,再次和數學狹路相逢。面對看上去就和人文氣息不搭邊的“微積分、線性代數、概率統計“三部曲,感到實在面目可憎,成績不佳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當然,也有為數不多的瞬間,覺得高等數學其實并沒有那么乏味。記得一次在學習線性代數的矩陣的時候,難得順暢的解對一道題,突然覺得,這個看上去龐雜而無趣的矩陣,其實也自有一種對稱和諧的美感。
不過,這樣的感覺稍縱即逝,就連自己也覺得只是一種妄想。此后,還是繼續沿著對自己的數學思維高度否定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其結果,也打消了自己沿著金融專業繼續深造的念想。
復盤一下這個過程,其實挺有趣。身邊的不少朋友也和我有類似經歷,理工科知識學不好,倒未必是這方面的智商如何“拙計“,更多的時候,可能是一看到長長的推導過程,就因為心中的思維定勢而感到厭倦。正像本書中的藝術家約翰,一看到修理摩托車時的油污和零件,就立馬覺得,這些并不屬于自己的世界,而想迅速逃離。
試想,如果一位老師能夠在很早的時候就啟發學生,如何在抽象的符號和演算中發現美,很多人的人生,也許會因此而有所不同。而發現美的眼睛,便與這本書中反復提及的“良質“有關。
四
在 《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一書中,最要緊卻也最難懂的,大概就是貫穿全文的“良質“(quality)這個詞了。
以中文的博大精深,竟然找不出一個已有的詞語與之對應,而只能生造出“良質“來翻譯,這個理念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特點,也由此可見一斑。
作者對良質倒是進行了一些解釋,比如說:“真實總是存在你所看到的那一剎那,且在你沒有意識到之前,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真實,這種意識之前的真實,就是斐德洛所謂的良質。”不過這種解釋,看完之后,好像依舊迷糊。
其實這也難怪作者。在習慣了二分法的世界當中,解釋“良質“,確實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拿起你分析的刀子,把它放在良質這個字眼上,輕輕地敲它,不需要費多大的勁,整個世界就會一分為二。
回歸到英文的“quality”的本義,也會有些啟發。在《老友記》的一個橋段中,Chandler質問三位女性好友為何剛一見面時,都斷定他是“同志”一枚,幾人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最后,還是經常語出驚人的Phoebe給出了比較圓滿的解釋:“You have a quality”。
所謂良質,或許也正像錢德勒童鞋的這種“ Gay Quality”,難以名狀,卻切切實實存在。
進一步說明,波西格將人的認知劃分為兩種,古典的認知(主要依賴理性和法則)和浪漫的認知(以豐富的靈感和想象力為特征)。
如果沒有“良質”的參與,古典認知的人認為浪漫的人輕浮而缺乏理性,心情起伏不定,不值得信任;而浪漫的人則認為,古典的方式顯得沉悶,呆滯而丑陋;沒有良質的參與,學生學習大量的寫作技巧,寫作能力卻只能變得更糟;把“良質“抽離出去,人類的藝術、詩歌、運動、游戲等都會消失,而只剩下樸質(Squareness)。
綜合以上,個人理解,“良質”可能會出現在如下的場景中:
看到一篇很好的文章,但究竟好在哪里,卻很難用語言描述,這種“好”,正是“良質”在起作用;
在充斥著油污和散落零部件的混亂中,優秀技師像對待一件藝術品一樣,迅速的把一輛摩托車修理好,心中充滿喜悅,這種從容,也和“良質“有關;
千千萬萬家優秀的公司,長期止于優秀,卻一直邁不過去那個名曰“卓越“的檻,從優秀到卓越,同樣需要“良質“的加持。
五
在教育領域,思考所謂“良質“的價值,自然不是僅僅為了圍饒這個有些晦澀的名相打轉,而是有其實用價值:
1、在家庭教育方面,除了讓孩子理解知識、學習技能外,可以嘗試培養孩子在各種學科中發現美的能力,除了比較顯著的文學藝術之美外,數學、物理等自然科學因其和諧、有規律而產生的的美,更加值得關注;
2、在選擇專業時,如果是在本科畢業后有明確深造意愿的學生,高考時不妨選擇一些數學、哲學一類的基礎學科作為本科專業,因為在這種接近本原的探尋中,更容易尋找到讓自己受益終生的“良質“;而等到碩士博士階段,再去研習更具實用性的二級學科,如金融、法律等,可能有更高成就;
3、運用“兩分法“貼標簽,為我們認知這個世界提供了一種便捷的方法;但也因為這一體系中有太多割裂,而使我們缺乏整體的觀念。在教學或個人學習的過程中,盡量嘗試打破學科之間和觀念之間的壁壘,少一些非此即彼的對立,多一些融會貫通的整合,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4、摒棄文科生就應當天馬行空、而理科生則必須不茍言笑的刻板偏見。用一位知乎網友“著微”的話說:“理性、感性與否,只是方法論的差別——理科、文科、工科的差別也并非是理性、感性與否。”。
過分強調無拘無束的率性,造就的往往并非藝術家,而是落拓不羈的邊緣人;而工作生活一成不變的人,則往往成為匠人;真正的大師,往往都是能在自律和跳脫之間收放自如的高手。
去年,《禪和摩托車維修藝術》的大擁躉、超級理工男霍金先生開通微博;其后,霍金老先生表現出的強大文藝范兒,讓廣大網友大呼意外。其實,善于發現美的眼睛,本來就和文科理科無關,又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