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風推開半扇窗,月光碎成粼粼的銀箔,在床沿鋪就一條蜿蜒的河。我枕著水聲輾轉,聽見心跳在寂靜里擂鼓,一下,又一下,像深夜碼頭遲遲不肯靠岸的渡船。
墻角的老鐘走得愈發清晰,齒輪咬合的細微聲響如同春蠶啃食桑葉。白晝里那些被陽光曬暖的瑣事,此刻都化作水母,在黑暗中游弋。咖啡杯底未化的方糖,電梯鏡面里恍惚的倒影,便利店冰柜前猶豫的三秒鐘,所有被忽略的碎片突然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壓在眼皮上。
月光一寸寸爬上被子,漫過腳踝,漫過膝頭。樓下野貓的叫聲撕開夜幕,路燈在窗簾上投下樹影,像誰在窗欞上臨摹水墨畫。忽然想起童年某個停電的夏夜,躺在涼席上數星星,銀河在頭頂流淌,蟬鳴裹著槐花香。那時的夜是柔軟的搖籃,而今卻成了困獸的牢籠。
凌晨三點,城市褪去白日的喧囂,顯露出另一副模樣。遠處傳來貨車碾過減速帶的震動,樓下燒烤攤的霓虹在窗簾上投下曖昧的光暈。我起身倒一杯溫水,玻璃杯壁凝出細密的水珠,像夜的汗。冰箱嗡嗡的運轉聲,空調外機的低鳴,這些平日里被忽略的白噪音,此刻都成了失眠者的安魂曲。
天快亮時,月光漸漸淡去,窗欞外的樹影開始有了輪廓。麻雀的第一聲啼叫刺破黎明,窗簾縫隙里漏進一絲魚肚白。我望著天花板,感受困意如潮水退去,留下滿是褶皺的床單,和一個永遠無法打撈的,失眠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