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一枝,話表兩頭。
云凈初領著家丁追了五六里地,眼見眾人被分散得七零八落,這才意識到中了昭陽與梁梓丞的計。她氣得咬牙切齒,待要向身邊僅剩的兩名家丁耍耍脾氣,卻哪里還有力氣?喘了好一陣,說道:阿七,去弄匹馬來。
那名叫鄭阿七的家丁應了一聲,岔過一條小道,到了主道上。大街上黑乎乎的,悄無聲息,只遠遠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馬商早已關了店門。鄭阿七小眼一轉,望見倚紅樓外拴著一匹白馬。躡手躡腳地摸了過去,解了韁繩,牽到了小姐面前。
云凈初跨上白馬,調轉馬頭往家馳去。兩家丁被丟在了身后,他們素來知曉小姐只顧自己,雖心有不滿但敢怒不敢言。兩人正要回云府,卻見旁邊的岔道里追過來一個小廝,口中罵罵咧咧:哪里跑來的小毛賊,敢偷我們公子的馬?
那小廝口中的公子,名叫黃列言,是個風雅倜儻的人物。前些日子,黃列言結識了倚紅樓的秋凌姑娘。兩人酒逢知己,大有相見恨晚之意。無奈娘親黃夫人對列言管教甚嚴,不允許他出入花街柳巷。黃列言這才趁著月色,偷偷溜出了家門,與小廝共乘一騎到了倚紅樓。黃列言徑自去了秋凌的房間。那小廝將馬匹系在了路邊的杏樹上,便到附近的墻角下小解去了。他剛系好褲帶,隱隱望見一個人影牽走了公子的馬,立馬追了過來。
鄭阿七見狀,朝另一名家丁使了個眼色,喊了一聲:阿五,快跑!兩人提起氣息往前狂奔。那小廝年紀雖比兩人小,功夫卻比他們強。但見他輕身一躍,如蜻蜓點水般朝兩人追來,電光石火之間,離兩人已只有七八丈遠。那小廝伸手往懷中一摸,掏出了兩枚銀錠。緊接著,用食指和中指加緊了一枚,氣凝指端,用力擲處,鄭阿七小腿已被擊中,哎呀叫了一聲,摔倒在了地上。
周阿五不明所以,正欲去扶鄭阿七,那小廝的第二枚銀錠已射中他的左腿膝蓋。阿五吃痛,慘呼一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小廝趕到兩人身前,撿起銀錠放入懷中,怒道:小賊!看你們還跑不跑。音落,扒了兩人的上衣,撕成一條一條的,擰成了一條粗繩。把兩人捆了起來,吊在了旁邊的一株大樹上。正值深秋,又是月涼如水的夜晚,兩人冷得牙根子只打顫。
小廝望著他們,似笑非笑:怎么樣?滋味不好受吧?古來偷盜最為人所不齒,我代兩位的爹娘教訓教訓你們!不過,你們那位同伙也太不講義氣了,竟然獨自跑了!我本來只打算吊你們兩個時辰,既然同伙跑了,我便只能把帳算在你們頭上了!勞煩二位,在樹上多待幾個時辰!
鄭阿七早已認出,那小廝是黃列言家的。他記起小姐曾十分鐘情黃公子,多次明里暗里向他表達過愛意。可黃列言并未接受她的情誼。云淨初頗有傲氣,視此事為奇恥大辱。
想到此節,鄭阿七小眼一轉:小兄弟,我們是云府上的家丁。你也知道,我們小姐鐘愛你家公子已久,被婉言拒絕后,小姐雖再未看過黃公子一眼,但心底到底難以割舍。這才命我倆打聽黃公子的行蹤,你方才所說的同伙,便是我們小姐。她令我偷走黃公子的馬,不過是想一解相思之苦!
那小廝怔住了,心想公子與云凈初之間已弄得頗為尷尬,不宜再火上澆油。他連忙將鄭周兩人放了下來,解開粗繩后離開了。
小廝走遠后,周阿五笑著說道:小姐心高氣傲,若她知道你方才那般胡說八道,只怕嘴都要氣歪了。被他這么一說,鄭阿七想象起了云凈初歪嘴的畫面,也哈哈大笑了起來。云凈初對下人刻薄,鄭周兩人早就對她不滿了。
回到府里,云凈初輾轉難眠。又是昭陽,這個陰魂不散的女人害得自己奔波了一夜。那一年,也是因為她,黃列言無情地忽略了自己。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怨恨,思緒把她拉到了過往。
三年之前。
云凈初情竇初開,喜歡上了俊朗風雅的黃列言。她知道他擅長撫琴,便想著送他一把古琴。趙人皆知,趙國北方的安南山上,有一株挺拔粗壯的梧桐樹。那梧桐樹上,因常年棲息著一對鳳凰,因而沾染了靈氣,是千年難遇的佳木。若用那梧桐的枝干制成古琴琴身,必能奏出天下無雙的妙音。
云凈初帶著繩索、斧子等工具,奔波了一個多月,獨自來到了安南山。山路崎嶇難行,她在進山之后的第五日,才找到那株梧桐。
誰料云凈初一向梧桐靠近,那對鳳凰就直朝她撲過來。眼睛里透著犀利的,不容侵犯的光。她試了一次又一次,卻一次又一次地摔倒,胳膊上摔得青一塊紫一塊。幸而遇到了四五個樵夫。那些樵夫經常進山,知道那對鳳凰最是厭惡污穢之物。其中一個中年樵夫便到附近的池塘洗了洗腳,又用隨身的水囊在洗腳的地方灌滿了水。他把洗腳水往那梧桐樹上一潑,果然,那對鳳凰滿眼的嫌棄,噌地一聲飛走了。云凈初這才順利砍下了一節梧桐枝干。
回到都城,云凈初請來了城里聞名遐邇的制琴師。剖制琴身甄選琴弦,半個月后那古琴終于制成。
云凈初極為高興,笑得如陽光般燦爛。她把古琴裝入精致考究的琴盒,抱起盒子就往黃家跑去。心口像揣著只兔子,突突只跳。腦子里思慮萬千:黃公子會喜歡么?琴弦還是選得不好,應當多花點心思,再選選才是!
黃府門前,黃列言正要出門。云凈初迎了上去,雙頰紅撲撲的說道:黃公子,這把古琴送給你!黃列言笑道:無功不受祿,若云小姐送我旁的東西,黃某定不接受;偏偏小姐送的,是我的心頭好,那黃某便收下了。話畢,便接了過去。
云凈初心中暗喜,正等著他打開琴盒看看,卻只等來了滿腔的失落:云小姐,黃某還有事在身,不便請小姐進府一敘,他日再專程謝過小姐的饋贈!他轉身進門,把古琴交給了一個老奴,又匆匆離去了。
云凈出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從黃列言那里得到一團火,結果他給了她一塊冰。她前前后后花了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做成的古琴,他卻沒有仔細看一眼。她心想: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天大的要事!
云凈初一路遠遠跟著黃列言,只見他到了康王府外,沖護衛道:請問,昭陽郡主在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