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米小可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 ? ? ? ? ? ? ? ? ? ? ?——李清照《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
紐約的作家海蓮和倫敦的書店老板書弗蘭克互通書信,二十年只靠紙筆描繪彼此。
她寄索書函,他寄舊書去,她肆意嬉笑怒罵真性情,他成熟謹慎穩重真君子。這一來就是二十年,未曾謀面。人生何其短,能有幾個二十年?
云中誰寄錦書來,可這漫漫等待的苦澀感,全因收到來信的滿心歡喜而消失不見。
嬌爺與大牛的故事幾乎就是《查令十字街84號》的翻版。機緣巧合下他們因為這本書結緣,從誤會吐槽到敘述彼此生活,娓娓道來,就像知心之交那般。
“信是千里之外的一雙眼睛,它能看見你的心,不管是危險的念頭,還是下流的欲望。”與心有靈犀的人冥冥共讀,時而戚戚于胸、時而被耳提面命。
她虧欠巨債走投無路,想從鄧先生房中拿百萬籌碼去還債,是他的信,是他及時拉了她一把,“要想絕處逢生,先要懸崖勒馬”,他教會她大是大非。
他炒房賣房,騙老爺爺簽了份房產放棄協議書,后又感到良心難安,想得到老爺爺原諒卻無法時,他懷疑自己“可能活錯了”,是她的信,是她給他勇氣,“我陪你”。
有人說,這電影不過是生拉硬扯些古詩詞,刻意的文藝味太濃重。
有人說,互通書信在這個時代根本不現實,給個起碼的手機號碼不就完事了嘛。
可是這電影,它要喚起的就是這樣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啊!
它要挽回的就是這樣書信慢搖而來的時代啊!
它要仰望的就是這樣紙筆可以撐起的天空啊!
我還在念小學的時候,表弟一家隨軍在福建定居。雖然家里已經裝上固定電話,可要打長途絮絮叨叨說上幾個小時,還是略有不舍,因此那會兒更加傾向于電話結合書信的模式。
“哎呀呀,已經說了半個鐘頭了,回頭給你們寫封信,記得回信啊!”
通常是寫兩封一起寄去,大人相互寫一封,而我則另寫一封給表弟。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陣子我剛得到一本厚厚的《十萬個為什么》,自己一面驚嘆于這世上竟然有這么多的稀奇事兒,一面竊喜自己又知道了這么多別人不知道的新大陸。
我急于想找個人分享自己的天地,恰逢每月寫信的日子,我翻遍了整本書,找出了三個我認為的最難解的問題抄在信中,還一副小大人口氣地寫道“一定要自己想,問姨父姨母都不能算數的”。信寄出后,我不時猜測表弟會不會回答出來,不時擔心他會不會作弊找大人幫忙,不時催促外公去郵局看看是否有回信。終于收到回信,他雖然在信的開頭抱怨我的題目好古怪,他說他查了好些書都沒找到答案,可還是一本正經地寫了自己的想法,有的題目甚至當成腦筋急轉彎來回答了。
多年后,我還會拿這件事開表弟玩笑,而他總要再抱怨一番:“哪有人用《十萬個為什么》來出題的!”那樣子,分明還有孩提時的影子。
我讀中學時,二爺二媽兩人那會還在上海工作,加上堂哥剛好在鎮上讀書,雖然他大我兩屆,可以說我的中學時代基本是和堂哥一起度過的。
二媽時不時都會寫信寄到家里來,敘述著一些零碎的小事,還有就是叮囑好好學習,天冷加衣之類,大多都是一頁紙,內容卻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而有一次,二媽寄來的信與之前不同,還有張附頁,大意是:堂妹已經長大了,多多少少會有些女孩子的心思,你當堂哥的要多多包容她。當時我還指著這一段,傻乎乎地問堂哥:“我咋沒感覺自己有啥心思呢?”他從我手里拿過信紙折疊成一個長條,重新塞回信封里,慢悠悠地說了句:“天機不可泄露”便走開了。我不服氣地對著堂哥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直到今天想來,我還是會感嘆長輩的關切之情總有潤物細無聲的細膩,對二媽也是心懷感激。
果然沒有多久,在高中遇見自己的小心思后,我不知道哪里借來的力氣,常常和父母爭吵不休。
不僅僅是口頭上的爭論無休無止,我還曾寫過一封長長的信,正反舉例辯駁著初戀這種關系存在即合理,氣得我爸好幾天不理睬我。可是我堅信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你不跟我講話,那我也不跟你說一個字。每次在學校里碰見,彼此都卯著勁。
后來在一次聯考中,我的名次掉得厲害,我爸訓斥得狠了些。我又委屈又不服氣,躺在床上一天,也不曾吃過任何東西。正在我饑腸轆轆時,我爸走進臥室來,在我枕邊放了一封信,輕撫著我的頭發說:“閨女啊,我剛寫了這封信,你看看,如果可以我們還是和好吧。”聽到這句,我瞬間流下淚來,之前所有的叛逆與爭吵都失去了意義。讀完信后枕巾都濕了大片。
前一陣子,我在家里整理物品時,又翻出了我爸寫的那封信,當年哭濕的紙張早已經皺巴巴地蜷縮了一角。我很難想出,如果不是這封信,如果不是我爸小心翼翼呵護我那不值一提的自尊心,倔強如我要如何收拾這一場殘局。
高中文理分科,我和我最好的朋友分開了,我讀理科,她讀文科,中間隔了兩層樓的距離。
那時青春的我們,有那么多美好的開心的不開的東西需要彼此分享,課間十分鐘除去上下樓梯兩分鐘,只剩八分鐘。八分鐘又怎么來得及分享,怎么來得及述說。
于是我們開始寫信,上課寫,課間寫,自習課也會寫:寫有趣的事情、寫偶爾的委屈、寫討厭的老師,還會寫心儀男生,總之那些信滿載了兩個女孩的喜怒哀樂。寫好的信通常被夾在課本中,不顯眼卻十分實用。一到下課鈴響,沖出教室將信送到對方手中,有時也會托人幫忙送達。不出半天,送出的課本又會返回自己手中,里面還夾了封回信。
放學后,我倆還會去書店淘選漂亮的信紙本,似乎這樣的信紙才能與那些心事相匹配。畢業的時候,我媽還埋怨我浪費錢,家里存放的沒有用過的信紙本,全部摞起來能有大腿那么高。
所有的信件是我全部的回憶,撐起了我的讀書時代。
這些信件,許多都丟失了,只有一小部分被保存下來。
我問朋友Z:“你之前寫過情書沒?”
“沒有,我只收情書的。”
“你這種人竟然還收情書!”
“她給我的啊!”
“那你還留著沒?”
“還給她了”,他沉默了會又加了句,“分手的時候。”
他們分手多年了,可他還始終不能忘記她。
“那你后悔嗎?”我敲出這行字,又按下刪除鍵。
海蓮和弗蘭克不是沒有想過要見面,只可惜天意弄人。再后來,一封信告訴她:那個與你通信二十年的他去了。
你說海蓮該有多后悔?明明有相見的機會,再見卻只能是冰冷的墓碑。
嬌爺和大牛從未約定要見面,甚至曾經說過彼此永遠不用見面。可是忽然他們失去了對方的所有聯系,此時要見面的愿望竟來得如此迫切。
她用贏來的錢來到倫敦找他,他憑借字跡得知她就在倫敦。千里相尋,驀然回首,斯人就在查令十字街84號。
萬幸。
“從前,車馬很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我品嘗過等待的滋味,所以才愈加懂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