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于嘉水神情恍惚,不小心碰掉了身后姑娘手中的遮陽傘,剛想彎腰揀起來,卻不料被匆匆趕著上車的旅客又碰到了軌道下。“唉呀,實在對不起,我賠您,這傘多少錢買的?”姑娘本來很生氣,見這男子態度如此誠懇,反倒不好說什么了,微笑說:“沒什么,又不是故意的,賠啥,一把舊傘,不值錢!”
“那怎么行,我賠您100元錢吧,您看夠嗎?”
“哦,呵呵,真不用賠,您不用客氣!”說完,姑娘隨著擁擠的人流,消失在人群中。
于嘉水十分歉意,也跟隨著人流,來到了車站廣場。
中原草根詩人交流會在武漢舉行,主辦方邀請涵上告知,在站前廣場會有人舉著書有“中原草根詩人交流會”的藍色旗子接站。
悶熱的天氣一會兒功夫就把剛從空調車里出來的旅客們熱得濕透了衣衫。廣場很大,如假日的旅游景點一樣,密密麻麻地只見人,不見空地。而且遍地都是撐著五顏六色遮陽傘的人,于嘉水環視廣場四周,卻看不見舉著藍旗子的人。打聯系人電話,卻無人接聽。
看樣子,廣場上的人流一時還不能減少,于嘉水只好走到冷飲攤前買了一瓶冰鎮的礦泉水,蹲在一塊廣告牌子下暫時尋塊兒陰涼。
望著蘑菇群一樣的遮陽傘,想起了剛才把姑娘傘碰丟一事,暗嘆自己命運里總是跟傘糾結不斷。
二
于嘉水家住在長白山林區,14歲的時候,爸爸把他送到200公里外縣城讀書。在學校里,他學習十分刻苦,表現不錯,和班級的同學也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初中二年級學校放暑假那天,住校生都紛紛回家了,于嘉水也登上了大巴車。快要發車的時候,同桌賈麗梅上車,送給他一把傘,說氣象臺預報長白山林區有強陣雨,擔心他路上淋著。于嘉水知道這是賈麗梅前天剛買回的遮陽傘,是大牌子——天堂傘,傘很漂亮,只用過一次。十分感激,接過了這把只有女孩子才用的漂亮遮陽傘。
將近5個小時的車程,在江北站下了大客車,林區并沒有下雨,天空一片蔚藍。于嘉水把傘小心地放在了書包里,蹦蹦跳跳地跑回家里。
暑假轉眼過去了,開學的時候,爸爸送兒子到江北公路客運站,臨上車的時候,對兒子說,“那把傘你拿著不合適!”于嘉水臉一紅,他明白爸爸的意思,爸爸擔心他學習。回到了學校,第一件事就是找賈立梅還傘,然而,賈麗梅轉學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于嘉水沒有手機,賈麗梅也沒給他寫過信。那把天堂傘,他把它放在衣柜里。
上大學的時候,又有人送了他一把傘。那是過生日那天,正好下著小雨,在西湖邊上,同一屆的女同學溫靜茹,送給他一把傘,說是生日禮物。這是一把藍格子油紙傘,也是大牌子——天堂傘!溫靜茹說,這把傘能罩住他的福蔭,于嘉水笑了。這把傘正好罩住兩個人,兩個人撐著這把傘,走過斷橋。大學畢業前,溫靜茹問他,能不能留在杭州發展?他說,我要回林區去,讓父母親看著我在林區闖出新天地。溫靜茹沒有勉強他,眼睛卻濕潤了,于嘉水也萬分激動,說忘不了她送給的那把雨傘。溫靜茹流著淚笑了:“那把傘能遮擋雨水,卻遮擋不住眼淚,林區雨大,好好愛惜自己吧。”溫靜茹留在了杭州,于嘉水帶著那把傘,回到了林場,一直帶到學校公寓。
林區果然雨水豐盈,一到雨天,就能用上這把雨傘。五年后的某一天,杭州的天氣響晴,長白山下了一天的雨,溫靜茹結婚了,于嘉水在傘下給她發了紅包。
三
32歲的于嘉水還是單身,有同事給他介紹幾個,他沒看。媽媽問他,你在等什么?還為了初中那個送傘的女孩嗎,當時你們那么小,她哪里好呢?她已經這么些年一直沒跟你聯系,你怎么還忘不了呢?
于嘉水不知道怎樣回答媽媽,確實當初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對懵懂的感情還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許是因為曾經自己剛進縣城的時候,受到許多男生女生的歧視,賈麗梅卻第一個對他友好,在困境中給她一句鼓勵,或許是賈麗梅在校外那次危機時他像個壯士般的仗義出手,或許是同學中一次無心的玩笑,他都說不清楚。但是賈麗梅突然轉學是一點準備沒有的嗎?他似乎覺得他和她之間或者是在放假之前,還是分開之后,至少彼此之間缺了一句話,缺了一份交待。是的,就是為了一份交待,他要等!十幾年過去了,于嘉水雖然不會像姑娘一樣等待浪漫,但是大山里的孩子,一定要完成一份責任,萬一賈麗梅也像自己一樣在等待呢?他不能辜負一顆善良的初心,雖然他也曾經遇見過溫靜茹,但是那只是回避不了地遇見,甚至他根本就不想遇見。
“如果那姑娘早就嫁人了呢?或許那姑娘只是一般的對你好,壓根就沒想和你處呢?”媽媽憂心地問。
“我知道,其實我等的也未必就是這姑娘,我是在等我自己,給自己等一個答案。”
媽媽便不再問他。
前年夏天的一個早晨,學校同事說鎮上新開了一個琴房,琴房名字叫“麗梅琴房”。
好熟悉的名字!于嘉水聽了心中一顫,難道是她?
熬到了星期六,早飯沒吃,出了學校公寓,朝5公里外的鎮上走去。山里的6月,雨來的方便,沒走幾分鐘,淅瀝瀝地下起雨來,幸好于嘉水拿著那把油紙傘。然而雨越下越大,勉強行了二三里,整個褲腿都濕透了,再看看手里這把傘,忽然想起公寓衣柜里藏著的另一把遮陽傘,便轉身回到了公寓。
直到星期天下午2點鐘多雨才停。于嘉水急匆匆地走出公寓,走過一段山路,到了鎮子,轉過幾個街口,尋著琴聲,來到一個新開業的琴室。這是一個二層樓的門市房,門上新掛一塊牌子——麗梅琴室。古銅色的店鋪牌子剛剛經雨水沖刷,顯得格外明亮、醒目,仿佛散發著江南才女的琴韻,他的心頓時怦怦跳了起來。
輕輕地叩開店門,一位漂亮姑娘禮貌地歡迎了他:“您好,先生,您要選琴嗎?”“哦,我看看!”于嘉水用心地環視了四周琴臺上的各式樂器,古箏、古琴、板胡,盡顯雍容典雅,確實與一般小店不同。見店里只有姑娘一個人,便問:“這店是您開的?”
“是的,您有什么問題嗎?”姑娘很淡然。
“哦,哦,沒什么嗎,這個琴室很好。您是這里的老板,怎么稱呼?”于嘉水話問的有些奇怪,甚至有幾分唐突。
“當然我是老板了,我叫賈麗梅,賈寶玉的賈,美麗的麗,梅花的梅!”
“哦,好名字,和琴聲一樣美……”于嘉水大失所望,看來此賈麗梅非彼賈麗梅也!于是挑了一把板胡,離開了麗梅琴室。
四
“咦,您也在這里!”于嘉水正在望傘興嘆,忽然一個年輕姑娘站在了對面,手里撐著一把傘。“呃?您是……哦,您是剛剛被我弄丟傘那個……!”
“哈哈,是呀,倒是有緣啊,在這又碰上了……!”
“是啊,有緣,您又買了一把傘,多少錢,我給您報了!”
“唉,您怎么這么小氣呀!現在還記著呢?我得感謝你呢,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那把不丟,我還舍不得換呢,您看我這把傘多漂亮!”
“好好,是漂亮!”于嘉水看著姑娘手中的傘確實漂亮,鵝黃色的,菜花一樣的美麗。
“對了,您怎么還沒走啊?”姑娘問。
“我在等人……等接站的……可是這廣場打傘的人太多,一時半會兒看不到拿藍旗子的……”
“拿藍旗子的,你是出來旅游嗎?”
“不是……也算是吧!……我是參加一個詩詞大會……”
“詩詞大會?是不是‘中華草根詩人交流會’?”
“對呀!您怎么知道?”
“我也是參加這個交流會的呀……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于嘉水,筆名‘鯉魚躍龍門’ ……!”
“‘鯉魚躍龍門’就是您啊,我經常讀您的詩!”
“呃,這么巧!那您是……?”
“我是‘秋水伊人’!對啦,我剛剛已經和聯系人見過面了,我帶您去!”
“呃,太好了,太巧了!咱們這就去!”
于嘉水喜出望外,跟著‘秋水伊人’向廣場的西側走去。
“您看到前邊那有個書刊閱讀亭了嗎?您看那亭子左邊,一個舉著遮陽傘的女孩,手里拿著藍色的旗子……!”
五
沿著秋水伊人指引的方向,于嘉水看見了書刊亭,附近十幾個撐著傘的人。果然看見了一個舉著藍色的旗子的人,站在傘下。他加緊了腳步,秋水伊人緊跟著在后面,快到近前,后面的秋水伊人喊:“靜茹,我又接到一位……!”
“靜茹?”于嘉水大吃一驚,走到近前,看清了,傘下舉著藍旗子的不是大學戀人溫靜茹嗎?此時溫靜茹也看到了于嘉水,兩個人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里見面,溫靜茹手中的傘、旗子一下子扔到了地上,兩個人相隔幾步遠,釘在那里,癡癡地相望著!
片刻之后,還是溫靜茹先大聲說話了:“嘉水,怎么是你?你也是來參加草根詩人交流會的?”
“是我啊,靜茹,真是太意外了,沒想到你也參加這個活動,哦,這個活動是你組織的吧?”
“是啊,我也參加了中華草根詩詞學會!不過我和你一樣,都是會員,組織者另有其人呢!走,人都齊了,就等著你呢,我帶你去見她。”說著,轉身招過來一輛出租車,三個人乘著出租車出了廣場。
“靜茹,你知道組織這次草根詩人交流會的發起人是誰嗎?”
“不是叫‘雪山紅梅’嗎?”
“知道,那是她的筆名,我說的是原名?”
“哦,她叫賈麗梅,聽說也是東北人,后來在中原發展了。”
“什么,賈麗梅,又一個賈麗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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