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14日的這天晚上,天空中出現了一輪與以往相比更大更圓的月亮。媒體報道這是自1948年以來月亮最接近地球的一次,也是本世紀最大最亮的月亮,下一次再出現這種超級月亮要等到十八年后。也就在這一晚,少年決定踏著月光離開這塊閉著眼都能穿過大街小巷的家鄉,騎上他的摩托車,像騎上一匹野馬。
離開,離開這熟悉的地方是他此時惟一的想法。
一、
跨上摩托車,擰緊油門,向著月亮的方向疾馳。路兩旁的楊樹飛速后退,道路似乎永遠沒有盡頭。深秋的北方,夜里寒涼襲骨,闃靜無聲,摩托的轟鳴聲越發顯得刺耳。沒有方向,朝著月亮只是應景而已,離開就是此行的唯一目的,沒有想過回去。
黑夜像一塊巨大的幕布被撕開,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不知是霧還是霾。拖著一夜的疲憊,少年將他的摩托停在一座廢棄房子的門口,推開房門蜷縮在角落里,沉沉的睡去了......
夢中似乎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昏昏沉沉中睜開睡眼,一張熟悉的臉貼在他面前,是他的好朋友,安。
“你怎么來了?”少年問。
“我跟了你一路”安答。
“你是來喊我回去?”
“不,我是想問你去哪?”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只是選擇了離開,不是逃離,逃離是為了回避某些東西,離開則是為了尋找。”
“我也想尋找,我跟你一起。”
兩個少年各自跨向摩托,朝著同一個方向飛馳。一路有說有笑,少年心里是開心的,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望著街上的行人理所應當的熙來攘往,一個人往往是會手足無措的。此時能有一個人陪伴,無論是熟悉還是陌生都會變得至關重要,讓你日后想起時,他都成了你往日歲月里最濃墨重彩的一筆。這樣說來,一個人進入另一個人生活的時機非常重要,少年心里想著。
......
過了一周,毫無目的的騎行終于讓安開始焦躁。
“我們這是到哪了?”安問。
“不知道,似乎已經穿過兩座城市了。”少年答。
“我們還要騎多久?”
“到真正覺得有了離開的意義的那一天”
“我們下一站去哪?”
“繼續向前走吧”
安終于忍受不了了,“我不想去那里,我要在前面那座城市停下,到那去生活”安說著把頭轉向一邊,看著河對岸燈火輝煌的城市,雙目炯炯有神,目光像磁鐵一樣牢牢地吸附在城市的上空。少年盯著安那雙渴望的眼睛淡然地說:“那你留這,我還是要離開”。安跨上摩托,最后望了一眼少年,沒怎說什么。摩托發動,轟鳴聲越來越遠。少年望著安遠去的背影,希望他會停下跟他揮手道別。但是安始終沒有回頭,少年想說些什么卻也始終沒有說出口。
沒有告別。如果不能同行,沒有人會一直停留在原地。
少年跨上他的摩托車,再次啟程離開。
二、
三個月后,少年在一個城市的街邊吃著早餐,一個熟悉的男人在他面前坐下。
“跟我回去!”男人說。
“我已經成年了,不用你管我。”少年答。
“你到底想干什么?”
“離開,到陌生的地方去。”
“外面的世界你生存不下去。”
“那是我自己的事。”
“把摩托車鑰匙給我。”男人吼了起來。
“好,我拿給你。”說著少年起身走向他的摩托車,擰緊油門,一陣疾馳,再回頭時已不見了那個男人的身影。
每一個少年的成長,都是從與那個男人的對抗開始,一步一步變成真正意義上的男人。摩托車是少年與他眼前的這個世界相處的方式,他不能把車鑰匙給他。
四、
不知又騎行了多久,濃重的烏云開始在天空中不斷堆疊,雨滴從路邊的樹葉、樓腳、屋檐,所有淤水的地方滴落,狂風四起,少年的眼睛被雨水淋的模糊,眼前的路也開始變得模糊,他還是一如既往的鞭笞著摩托,鞭笞著他胯下的野馬,速度越來越快。
突然,拐彎處迎面開來一輛貨車,少年躲閃不及一下子撞到在地。摩托像戰場上被弓箭射中的馬,躺在一邊奄奄一息。少年趴在地上隱約中看到那輛貨車加速逃離,像城市里忙碌的人群,擦肩而過卻知不會再有交集。雨越下越大,泥濘混著血水沾染上少年的身體,不知不覺中失去了意識,像累了幾天幾夜的人沉沉地睡去。
再醒來時,少年躺在床上,恍惚中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家里。少年努力使自己的頭腦清醒起來,這才看清房間淡雅,床邊的桌子上放著一個紅色的臺燈和一本杰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少年聽說過這本書,但是并沒有讀過,只是知道這本書和他曾看過的《朝著東南走》和《歸去來》類似,想來應該也挺有趣。正當這時,一個身著深藍色百褶裙,皮膚干凈的姑娘端著茶杯向少年走來。少年這才猛然驚醒,大聲地問“我的摩托車呢?”。姑娘笑了笑說“放心,就在院子里,已經幫你擦干凈了。”少年想坐起來向姑娘道謝,腦袋像裂開了一樣疼痛,這才發現頭上還纏著白色的繃帶。姑娘急忙放下茶杯扶少年坐下。少年看清,姑娘長著一雙翡翠般干凈的眼睛,眉毛纖細如柳葉,鼻梁高挺,說話時有一股熟木瓜的清香。
“是你救了我?”少年問。
“你是我今早散步時路上撿的”姑娘答。
“我沒有什么能回報你的”。
“我撿你時也沒想著讓你回報”。
“傷好點我就走,不想給你再添麻煩”。少年藏著那顆脆弱而敏感的自尊心低聲說著。
“你先養好傷再說吧”,說著姑娘拿起桌上的茶杯遞給少年。
半個月來,姑娘一直為少年洗衣、做飯,替換藥品。少年則給姑娘講著他一路騎行的見聞,姑娘時常聽得瞪大了眼睛直問“真的嗎?”。一種美好的感覺在少年心里寂靜無聲快速的生長,甚至曾經一度冒出不再離開,留在這里的想法,少年為自己產生這樣的想法嚇了一跳。
身上的傷好了許多,少年覺得不能再耽擱了,必須立刻離開這個溫柔富貴鄉,時間一長,那顆躁動的心會失去活力趨于平凡,滋生各種安逸的壞思想。少年起身來到屋外,姑娘在院子里晾曬著衣服,陽光披在姑娘身上又融化進姑娘嘴角的笑意,“你康復了很多吶!”。少年低著頭對姑娘說“我該離開了”,眼睛里分明透著不舍,怕姑娘看穿,把臉別在了一邊。
姑娘沒說什么,泫然欲泣,淚水在眼眶里滴滴答答。少年心里開始下雨,必須離開!到了不得不離開的時候了!
少年想過帶著姑娘一同離開,在無數個孤獨的日日夜夜有她的陪伴。他不知道他離開時一個人面對這世界的勇氣還能撐多久,也許以后會害怕,會擔心,但帶上她就能重新像一個國王一樣面對這世界。
然而,一切美好都只存在于想象中。現實就在面前,像個鬼魅一樣朝他獰笑。
離別如刀。
少年跨上摩托,盯著姑娘良久,一記淺淺的吻印在姑娘臉頰,擰緊油門,在轟鳴聲中離開。
五、
摩托從夏天開過冬天,又從秋天開到春天。少年把一切丟掉,把自己拋向了絕境,迫使自己不斷的離開。回憶是不可取的東西,它是時間藏得毒,和黎明一樣,消磨世人青春,自己卻永不衰老。到了這時,無論遇到什么,都回不去了,只能往前走。
摩托上的時間像匯入大海的溪流,不分晝夜的流淌。少年的車上載過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胡言亂語的瘋子、哭泣的女人、跑丟了的貓狗......
到了最后,所有人、動物都一一離開。
少年不懼鬼怪,再次啟程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