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活了那么大歲數了還很少進城，就算進城都是急匆匆的，而且是別人帶著她，因為她不識字，她從來不會自己走路，我們總是笑她，哪一天把她帶出去賣了她都不知道，她自己也常說哪天把她惹急了，她就自己遠走高飛，我們笑她是走丟了吧。
今天好不容易回趟家說要帶她進城，她一開始推脫，說地里的莊稼還沒處理好，好多地還等著除草施肥，我們都勸她說什么時候干不行，我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就好好的出去玩玩，她實在推脫不了才答應我們。
第二天一大早，在我們準備出門的時候，我和女兒問她好沒好，她沒有做回答，只是說了一句“走吧。”她這哪里是好了，一件藍花格子雪紡衫，一件長筒粗腿褲，一雙似乎比我年歲還大的黑皮鞋。我們催她趕緊去換一身行頭，這又不是在地里干活，搞那么休閑干嘛，甚至有點復古了。拖著母親來到衣柜邊，里面都是一堆我們小時候的衣服，自己的沒有幾件，有的都已經洗白了還在，有的還是當年和父親結婚時買的，都幾十年了還掛在柜子里舍不得扔。找了半天總算找到了一件小碎花格子的外套，一件緊身褲子，鞋子是真找不到了，只好穿著她進城了，想著等會再給她多買幾件。
母親很少坐公交，她不知道城里人多，還遵循著家里的那套，不緊不慢的走著，讓別人先上，一個兩個的讓著，讓完了比她年紀大的，再讓小孩，讓完了小孩讓孕婦，最先上去的還是那群年輕力壯的人，她最后才上去，這時候車里的人已經擠滿了，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好不容易拖著她走到了車廂的最后面拐角處，車子又有點不穩，走走停停，一會兒就會暈車了，我既要照顧女兒還要照顧她。還好路不多，一會也就到了。到了城里，她一開始還是暈乎乎的，分不清東南西北，就跟在我們后面，不敢走丟一步。我和女兒說好要去買衣服，順便給她也買幾件，可不能像今天這樣了，臨走也沒一身像樣的衣服。
到了大商場，她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唏噓不已，東看西看，東摸摸西瞧瞧。母親不太識字，自己看不懂上面的價碼，還沒試就只知道一個勁的問服務員，生怕試衣服都給人家試壞了一樣。走了一會兒她說她不走了，我們問她為什么，她說她累了不想走了，腳疼。女兒就過來悄悄告訴我說“外婆不是累了，是被剛才的衣服價格給嚇壞了”。我趕緊走過去對她說“我的媽呀，你一年到頭也不買一件衣服，女兒給你買幾件衣服咋了，我不用你幫我省這幾件衣服的錢，我知道你心疼我，心疼我買房子要還貸款，還要給丫丫讀書開銷很大，但花的多才能掙得多啊……”費了半天口舌才勸動她。
最終我們看中了一件紅色的呢子大衣，簡單大氣，她說覺得挺好看的，但當我們去付款的時候，售貨員說“1299元”，話還沒說完，她又開始反悔了，抿著嘴紅著臉說這顏色有點艷，不適合她這個年紀，穿出去會讓鄰里笑話的，而且自己一個人在那件大衣上找毛病，翻來翻去的，這里線頭多了，那里縫紉不夠緊密，一堆的理由，我當然知道她是何故，但當著售貨員的面不好說話，只好說“媽，大商場只要看中是不準退貨的，不然要罰款的”。她這才半信半疑的遞給我付款。付完款一路的舍不得，一直在嘀咕，恨不得馬上回家，不在這個“是非之地”待著了，好像再待會就會有人再逼著她付錢似的。到了買圍巾的售貨區，丫丫說在給外婆買條圍巾，她只身一人趕緊溜了，弄得我和孩子哭笑不得。
馬上到了吃中午飯的時候，丫丫說她好長時間沒吃麥當勞了，想去嘗嘗。我想著偶爾去一次也還情有可原的，孩子平時也還挺聽話的，不吵不鬧，這次就帶她去吃一次吧，而且也帶母親去嘗一次鮮，她肯定沒吃過那東西，而且又不貴。答應了丫丫，她趕緊帶著母親高興地走在前頭，耐心的和她外婆講解著麥當勞里好吃的，恨不得馬山就能吃到嘴里，母親也順著孩子興致沒有反對什么，我心想這下我們祖孫三人終于意見統一了一回。到了麥當勞店里，丫丫點了她最愛吃的一桶炸雞翅，我給母親點了土豆條和果汁，就著丫丫的雞翅吃著。孩子一人就先開吃了，母親也不怎么開口，我就擔心她一會吃不飽，就讓孩子哄她外婆，監督著她多吃一些，她不太會吃土豆條，干巴巴的吃，我就跑過去教她，土豆條要就著這紅色的番茄醬吃才有味道。過了一會母親吃倒是吃了，不過總覺得表情有些復雜，一根一根的吃，完全沒有在家趕做活之前的那股豪放氣，眉宇間總覺得在說些什么，細嚼慢咽的，也總不去吃肉。難道是雞翅不新鮮嗎，就去問丫丫，丫丫說沒有，她正吃的嗨，我想該又是她那小心思又在作祟了，舍不得錢，舍不得吃飽了。我又該套著她吃了，就拿著孩子做擋箭牌，說“丫丫，等會這些點的不吃完就扔了吧，反正外婆又不吃，浪費就算了”。母親知道了我在針對著她說話，只好伸手去拿雞翅吃，而且大口大口的吃，終于有點樣子了。哎，我這個媽呀……
剛吃完飯準備出去再逛逛，再給她買雙鞋，看起她腳上的那雙老式皮鞋，皮都皺了，樣子也老的不成樣子了，估計是沒有多少人能夠認得出它的年代，她卻還穿在腳上，甚至鞋柜里就那么幾雙鞋，還寶貝的像什么似的，我真的很心酸，總覺得虧欠她太多了，我要趕緊還，不然就來不及了。等我們到了鞋都——專門賣鞋的地方，這里的鞋各式各樣的都有，價錢也還合理，而且有店面的高檔皮鞋，也有門口小攤的低檔鞋。母親這回高興了，她怎么也不進有店面的高檔地。沒有了之前買衣服的時候的束縛，還能和賣鞋的大姐嘮幾句磕，一會就熟路了，連她家里的情況都知道了。挑了一會兒，母親在這位大姐的攤選中了一雙帶點緩坡的黑色皮鞋，要150塊錢，我準備還價，心想這小攤也會套價的，一雙幾十塊錢的皮鞋就要150，看來現在的人還挺會做生意的。我就在一旁和這位大姐講價，“90吧，你這攤位比人家店面的好多了，要不了多少成本，還賣的這么貴，便宜點吧，穿好了下次我還帶我媽來買”，“要不再加點吧，我們做生意不容易啊”那人很為難，似乎有一點要松口的意思，但也還想著再加點，但我就等著她松口了，不行我們就去別的地，反正這么多買的地，不愁買不到。但母親立馬一口價“110吧，110我們拿下了”。嘿，我這媽這會倒大方了，剛才的舍不得樣子哪去了，這倒把賣鞋的大姐高興壞了，嘴都笑歪了，立馬給我們包好了。我也很無奈，只好付錢走人。
回去坐公交的路上我問她為什么那么痛快的就決定要買那雙鞋，她的話出乎我的意料。“她自己在那兒擺攤，家里還有三個孩子要養活，丈夫也快要下崗了，日子不好過啊，我們能幫就幫一點吧，不差這十幾塊錢的，可人家就不一樣了，靠著這些錢糊口呢……”“我的媽呀，你咋這么傻這么善良呢，人家說什么你都相信，做生意的人哪個不會講究策略，不然還怎么在那么大的地方競爭。”
我這個媽，我也很無奈啊……
母親節，送給我的母親，也送給天下所有善良樸實的母親。祝母親節日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