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文/鹽五言六
我家的老房子造了四十年了,沒有翻新過,三十年前增加了輔助房,二十年前在哥結婚的時候,房間里吊了個頂,墻上刷刷白。
記得小時候我還沿著白墻用鉛筆畫畫,留下了很多筆跡,或許當時被老爸老媽批評過,但一概不記得了。女兒一年級時,在學校的書法教室里沿著墻壁邊走邊畫,畫了一圈又一圈鉛筆印記,結果害得全班同學拿著橡皮去幫忙擦掉。我只好安慰自己:她這是遺傳了我的涂墻愛好。
有一次我被老爸兇,然后拎到門外,我就坐在門口一邊哭一邊摳墻壁,貓爪似的劃,又留下一堆抓痕。重新刷白墻的時候,把我的涂鴉全部抹干凈了,童年時期、少年時代也就都過去了。
我是很喜歡我家的老房子的,它記錄了我們一家人的快樂和吵鬧,記錄了我成長的足跡。
有一年,我跟堂妹大吵一架,忘記吵架的原因,但我記得我吵贏了。我從不動手打架,一向靠嘴巴說,把堂妹惹急了,拿起家里的竹刀追著我。等我逃回家關上門后,她就坐在我家老房子的墻角,一邊哭一邊喊:“我要拆了你家房子!”她用厚厚的竹刀砍我家墻角,一刀又一刀,我站在樓上看她發瘋,真怕她把老房子拆了,使勁兒喊我老媽。
結果堂妹被嬸子罵了,還用竹竿追著打,她滿田野逃,嬸子根本追不上她,只好作罷。我趕緊下樓去查看墻角,居然一點被砍的痕跡都沒有。老爸后來跟我說:“我家房子哪有那么容易被拆掉?你讓她來砍一天,累死她,房子也不會動一動。”
我知道,老爸不僅是在維護我,也在維護他的勞動成果——老房子。當初造這房子,花了老爸兩千塊錢,這錢就是實打實的材料費,至于人工費那是沒有的。那時候都是靠親戚、朋友、鄰居幫忙造房子的,吃個飯,喝口水,抽根煙就是報酬了。
去年,老房子進行了危房鑒定,已是最高級別。白墻上裸露出一片片內在的墻體,不是水泥,原來可以用手指甲再摳進去,里面是稻草混著泥沙,工作人員用鑰匙一刮,掉了一堆碎屑,就露出了真跡。
平時掉落一些墻皮,老爸都會及時用水泥去修復一下,用石灰涂一層,看起來像衣服上的一個個補丁,顏色相近,不露墻體內在。
有時候是補地皮。我掃地時,常常會發現水泥地皮碎了個圈,碎屑越掃越多,圈圈就越來越大,于是老爸就開始補。他敲掉周圍松動的水泥地皮,拌點水泥抹平,像攤面餅似的修平整。
不過,隨著房子的老去,修修補補的地方越來越多,補丁周圍會出現其他補丁,有時候在補丁上又添一塊補丁,新老補丁層層疊疊,記錄下時間的足跡。
最讓老爸老媽頭痛的不是修補丁,而是修漏水。
記得老爸在屋頂揭開黑瓦片疊成堆,仰望他在屋檐上行走自如的樣子,特別讓我崇拜。他能在屋頂掏出一堆杉樹葉子,憤憤地丟下樓來;他會用吊上去的水泥重新做檐溝,揭瓦又蓋瓦。我總覺得他無所不能,特厲害。
北廂房是平頂,有一年他叫了人一起修屋頂,在屋頂上架起一口鍋,燒著什么桐油,又鋪了一層黑乎乎的防水布,用油把布貼牢靠,這樣就修好了。別看我說得這么具體,其實我根本沒看到,都是聽家人聊天時說起,自己想象的。
屋頂修了很多次,可還是會漏水。每個房間的木板吊頂處,都會看到漏水留下的斑痕,順著墻壁淌下來,有點像水墨畫,一層又一層。
小時候睡在床上就能看到尖尖的房頂,粗壯的圓木大橫梁,還有貼著屋頂平行排列的方方的細長梁條。最有趣的是,屋頂下方架著樓板,為了省錢,樓板不是一塊塊緊密挨著的,而是架一塊空一塊的地方,否則我也就看不到屋頂了。
直到后來裝修吊頂,才結束了睡著前看屋頂數梁條的日子。
記得有半年,我是把沙發當床睡的,而且是兩個單人沙發面對面,中間放個方凳子,鋪上棉墊褥,就成了我的床。
那時候剛造了輔助房,增加了四個獨立衛生間,房間里也鋪上木紋的方地磚,就算裝修了。裝修過程很長,我就帶著我的移動組合小床,搬到這個房間,再換到那個房間,感覺特別有趣。
之后,我就有了獨立的房間,方方正正的新床,床頭板上貼滿古裝劇演員的粘紙,什么《射雕英雄傳》、《白娘子傳奇》、米雪、蔡少芬、趙雅芝………
床頭柜上還有一臺收音機,可以播放小虎隊的方形磁帶,也可以聽夜晚時分的點歌聊天節目,那就是我青春年少的時光。
我來回踱步在這個房間,背誦英語短文,然后憤憤地趴在床上捶打,恨自己記性太差;我把用泥巴捏成的五四青年頭像擺在書柜上,沾沾自喜;擰緊三五牌擺鐘的發條,滴答滴答聲就伴著我做作業;老爸在我床頭釘了根橫木,我把同學送我的小東西都掛上去,感覺美極了。
如今,我的房間里堆放了很多東西,只有那個不能移動的書柜上,依然擺著我的泥塑,依然放著我的書、我的筆記、我的信件、我的那幾本相冊。
今天,老爸去簽字了,老房子就快要拆了,我有點舍不得。可想到老爸老媽可以住上更好的房子,可以享受更方便更安全的生活,我還是支持他們簽這個字。即使賠償款并不多,也比住在危房里擔驚受怕強。
時光飛逝,老去的房子,老去的我們,不老的永遠是那份快樂的回憶!找個時間去收拾收拾美好的回憶吧,一切都會向著更好的方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