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不歇。
雨水匯集成涓流,在落地窗上劃出交錯的水痕,仿佛一張大網,罩住了這家位于街角的花店。連日的大雨使得光顧這家小店的客人更少了,幾日來幾乎無人問津,甚至沒什么算賬的必要。凱特蕾西放下筆,望著雨簾發呆,玻璃上隱約映出她的影子,身材高挑,紅色的長發編成長辮,垂在胸前,系著白色圍腰,戴了灰條紋的袖套,她是位年輕的老板娘,也是這里唯一的店員。凱特蕾西非常努力地支撐這家花店,人的生活需要陽光、詩句和花,她始終相信這點,因而不愿接受祖國的號召成為一名戰士,回到故鄉,用所有的積蓄買下了這間街角的小店。
戰爭就像陰雨,總有一天烏云會散去,上學的時候她挺喜歡的一個老師曾經說過,后來他被糾察隊帶走,凱特蕾西再也沒見過他。天真的善良,是好人在這世界上觸犯的唯一一條法律。
店門被風雨轟得輕輕震蕩,掛在門上的風鈴發出幾聲清脆的鳴響。凱特蕾西看見有幾盆紅掌的葉片已經有些枯萎,葉周泛起一圈黑色。連日暴雨,植物和人的狀態都不好。
這雨真大啊,老師,凱特蕾西心想,哪會有人想在這樣的天氣里冒著凄風冷雨出門,就為了買朵花兒呢?她趴在柜臺上,聽著單調的雨聲,漸漸被困意淹沒。
風鈴清脆的響聲驚醒了凱特蕾西,她揉揉眼睛,忍住一個哈欠,從柜臺后走出來,“歡迎光臨,先生,您想要買點什么?”
那是個穿著體面的年輕人,懷里抱了一個漆黑的盒子,頭上戴著一頂插著白羽的寬檐禮帽。他的裝束令凱特蕾西想起那些她在畫冊上見過的貴族,服裝的剪裁和細節都顯得精致而考究,可他的脊背挺直,站立的姿勢更像訓練有素的士兵。他的衣服濕了一些,沒有帶傘。
這間小店里被各種各樣的植物堆滿了,凱特蕾西一時不察,裙擺帶倒了一盆花,男人反應極快地扶住花盆,將它歸回原位。
“我來買花,”他輕聲說,聲音清澈而溫和,“送給我一位已經離去的朋友。”
凱特蕾西向他道謝,他搖搖頭,“沒關系?!?/p>
“不知您有沒有中意的花呢?”她小心地問。
凱特蕾西注意到他的黑發在往下滴水,看來他被雨淋得夠嗆,這令她生出幾分同情,反倒讓她自在了些,“對于花,我或許能給您一些建議,”她溫和地說,一邊從置物架上取下一塊干燥的毛巾遞給他,“不過在那之前,我想您需要這個?!?/p>
客人小聲道謝,接過了凱特蕾西的毛巾。在摘下他那頂插著羽毛的寬檐禮帽之前,他猶豫了一小會,看向窗外,街道上垂著肉眼可見的雨簾,空無一人,他似乎松了口氣。
“失禮了?!彼麑λf。
“您是我的客人。”凱特蕾西答道。她的客人對她輕輕點點頭,然后取下了帽子。他的上半臉戴著一副凱特蕾西只在劇院里見過的銀色面具,飾有藤蔓的花紋。他看起來有些緊張,很快擦干頭發上的水,把毛巾還給了她。
“謝謝您的好意。”他重新戴上帽子。
“不必客氣,”凱特蕾西說,她其實有些好奇,不過沒有表現出來,人人不同,無需探問,“請問您想要什么樣的花呢?”
“生命力頑強,易于生長,不需要太過艷麗,可以移栽,”寬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表情,他停一下,又補充道,“您為我挑選就可以了。”
這并不是什么難以滿足的要求。凱特蕾西點點頭,“我明白了?!彼嗥鹑棺?,靈巧地穿梭在綠植的叢林之中,仿佛天生就知道什么該放在哪兒,年輕人的視線跟隨著她的身影,又投向了暴雨籠罩的街道,抿起嘴唇?!笆沁@個?!眲P特蕾西說,抱起一盆植物,年輕人迅速收回視線。她懷里抱著一盆枝葉蔥茂,看起來更像灌木,而不是觀賞花卉的植物。
“這是什么?”他問。
凱特蕾西把花盆放在柜臺上,拿出工具,熟練地從盆中起出泥土包裹的根系,“我們通常叫它'玉桂',不像需要精心呵護的薔薇,它的花很小,隱藏在枝葉間,它在秋天開花,所以你只能聞到它的香氣,卻不知道它在哪里,”她用布袋包起這株植物,“不過它能長得很高,撐開綠傘一樣的冠蓋,那些小白花盛開的時候,就像流淌在樹上的月華。一個銀幣你就可以把它帶走。”
一枚很新的銀幣被推到凱特蕾西面前,接著又是一枚,“希望不會有人知道我來過。”
凱特蕾西抬眼,看見他的腰間纏著紅色的腰帶,據說這是革命軍人的標志,也有人說是一支已經消失的連隊的習慣,她輕輕地啊了一聲。
年輕人豎起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噤聲,濕漉漉的黑發貼在他的頸側,“請問這里有沒有側門?”
凱特蕾西指了指店后。他帶上包好的玉桂,“謝謝?!?/p>
她回神的時候,她的客人已經走了。他走得悄無聲息,如果不是空花盆和銀幣還在柜臺上,幾乎令人懷疑他是否存在。凱特蕾西收好錢,把花盆放到花架下,再在賬簿上記下這筆入帳。
一陣風鈴聲響,凱特蕾西從柜臺后站起來,“歡迎光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