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條起源于中國,已有四千多年的歷史,它制作簡單,食用方便,營養豐富,為人們所接受與喜愛,數以千計的面條品種,遍及世界各地。我不是美食家,沒有深入考證它的悠久歷史,也沒有機會嘗遍各地美食,僅僅是自己人生中的幾碗面,已經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小時候,最親切的當然是母親做的手搟面,那個時候,生產隊里一年分不到幾十斤小麥,白面還很稀罕,常年吃玉米面、高粱面、豆面、地瓜干。我們家祖上做過賣白面饃的生意,所以和面用的大陶瓷盆,寬厚的面板,粗壯的搟面杖,笨重的切面刀一應俱全,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些家活什,往往很少有用武之地。另外就是做手搟面太費事了,首先是和面,先舀上幾瓢面粉倒在大陶瓷盆里,然后慢慢往里加水,和面的標準是“三凈”即:面凈、手凈、盆兒凈,母親還需要費很大力氣,因為做面條要把面和得很硬,煮出來的面條才會勁道好吃。和好后把面稍微醒一會,再放到案板上反復揉搓,用搟面杖搟成韭葉厚的面片,最后折疊起來切成細條下到開水大鐵鍋里,這些工序沒有一個半小時做不出來,不像當今買現成的這么簡便,但是那種久違的麥香,軟糯細滑的口感是吃那些粗糧所不能給予的,再配上幾根自己家腌制的老咸菜,特別是每個秋末冬初有紅水蘿卜時,切條加香菜咸鹽拌勻,制成紅綠相間的爽口小菜配合白嫩的面條,那簡直就是最向往人間美味??!但因為太窮,這樣的機會往往不多。
到后來才有了軋面條的機器,我們叫它“機器面條”最初的“機器面條”也是需要用人轉動機器的,直到后來電器在農村普及了才會用電機?!皺C器面條”的好處就是儲存方便,晾干后可以隨時拿出來用水一煮就可以吃了,但一開始人們說它有鐵腥味,大概是因為軋面條需要花錢加工,我想更是機器加工是缺少了人情味,失去了手搟面的靈魂。應該說“機器面條”是很適合做涼面條的,很多人在夏天都會盼望吃這一口吧,童年時,感覺吃個涼面條規矩真多,時節上非得等入伏以后;吃的時候要多加蒜,防止拉肚子;吃完面,還要喝湯,所謂“原湯化原食”,防止消化不良。即便有這樣的繁文縟節,它還是夏日里最渴望的美食,吃涼面條最講究時效,母親把面條下到鍋里,才會呼喚父親去打水,父親頂著烈日把深井里冒著涼氣水桶挑到灶邊,面條剛好出鍋,用涼水過上三五遍,才盛到碗里,加上黃瓜絲、香椿段、腌胡蘿卜丁等菜碼,再淋香醋蒜泥麻汁,拌勻了,吃下去,那種麻辣鮮香就如同現在炎夏酷暑里吃美味的冰淇淋。
后來,出去上學了,吃面條的機會也就少了。最難忘的是高三那年的“夜面條”,高中那幾年,正是長身體,學知識的關鍵時期,在學校晚飯早,活動多、餓得快,我們這些半大小子下了晚自習,早就餓得前心貼后心了,起初,我們堅信“人是一盤磨,不動就不餓”的“真理”,下了學,就鉆被窩睡覺,俗話說: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每天晚上總有那么幾個晚歸“壞分子”互相詢問“你餓不,伙計?”這樣的導火索往往就激起宿舍里幾十盤“磨”的公憤,自欺欺人的偽裝一旦被揭開,饑餓的情緒會互相傳染,饑餓的魔鬼就顯露出它的猙獰,嘈雜的聲響充斥著狹小的空間,他們繪聲繪色描述“吃燒雞”的細節,大口吞咽口水,畫餅充饑伎倆在查寢老師的怒喝中戛然而止,這群腹中空空的青年才餓得昏昏沉沉睡去……
這種狀態在有了“夜面條”之后才有所改善,那時候有些思想活泛的老師家屬,在學校食堂外,開始個體經營吃食,那個年代,吃公家糧的老師倘若找個農村姑娘,必然是十里八鄉最漂亮的,最先在學校干個體的,是一個被我們稱作“油條西施”漂亮師母。但是沒有多久,我們班的男生就“移情別戀”了,因為我們語文老師的夫人開始做“夜面條”了,她在自己家的小廚房了做清湯面,吃飯的時候沒有桌子、凳子,我們都是站著或蹲在她們家的灶臺邊吃完那碗面條的。除了能充饑,那碗面實在沒有什么特別味道,甚至連蔥花都沒有,之所以我們喜歡吃這碗面,完全是因為我們的同學----語文老師的漂亮女兒,垂直烏黑的長發,如晨霧般清新的眸子,鵝黃色碎花裙款款而動,像極了《紅樓夢》里的黛玉,,在我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農村小子看來,和那些農村出來的咋咋呼呼的其他女生相比,簡直驚為天人,她是大家公共的“夢中情人”,在我們吃面時,她就在家門口的那塊水泥板邊洗漱,我們會時不時瞅一眼,心里想著和“夢中情人”一個鍋里吃飯,接過未來“丈母娘”盛到碗里的面條,蹲在她們家灶邊吃飯,幾乎滿足了這群荷爾蒙過剩、情竇初開的窮小子所有美好的想象,我們樂此不疲,多次去吃“夜面條”。
直到畢業的那一夜,梧桐更兼細雨,望著那間低矮的小廚房,望著窗簾上小師妹美麗的剪影,我知道,一切終將結束了,再沒有這么美好的姑娘,再沒有這么溫暖的“夜面條”了……
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去相鄰縣城復讀,那不是一個正經的高中,只有兩個復讀班,相當于幾個優秀教師聯合辦班,據說,上屆的高考錄取率相當高,但學生的伙食不是一般的差,差還不能說,老師和家長說辭一致,在這里就是回爐再造,好好學習的,一個復讀生還有臉講究吃喝?復讀班的氣氛就像煉獄一般,每天就是做題考試,吃的什么已經沒有記憶了。
當然即使坐監牢也有放風的時候,我們在松口氣的時候,相約去電影院旁邊的蘭州拉面館去吃碗面,那個館子是一個很長的屋子,里面擺滿了長條的桌凳,買面不直接收錢而是要先買一個類似于游戲幣的面牌,交給拉面師傅,才會給你一大碗拉面,那是怎樣的一碗面呢?一清、二白、三綠、四紅,五黃",清的是湯清,白的是白蘿卜片,綠的是香菜、蒜苗,紅的是辣椒油,黃是面條黃亮,冒著熱氣,上面漂著薄薄幾片牛肉,趁熱加上大量的米醋,還沒有入口,那股香味浸染著鼻腔的每一個細胞,在此之前,沒有過這種吃法,醋可以隨便加,辣椒油能隨便放,居然不要錢。牛骨清湯的鮮香,大量香醋的酸爽,豆瓣紅油的辛辣組成的復合味道舒暢口腔里每一個味蕾,這種感覺刺激全身的每個汗毛孔產生通透的快感。在復讀班里,我們都像是一個裝在罐子里的人,密不透風,負罪、高考就是這個容器的封印,我們敢于偷偷跑出去吃這么一碗色彩斑斕、味道豐富的蘭州拉面,就是在壓抑中稍稍給自己一絲喘息,雖然這一頓“饕餮盛宴”需要付出每天少吃一個饅頭餓肚子的代價,我認為也是值得的,我要好好學習,上大學,找工作,掙了錢,天天吃拉面!
吃面的理想在考上大學之后卻沒有實現,沂蒙地區的主食是煎餅,傳統的煎餅是小麥或粗糧,碾磨成糊狀,攤烙在鏊子上成圓形而成,烙成餅后水分少較干燥,形態似牛皮,可厚可薄,方便疊層,口感筋道,食后耐饑餓。據說食用煎餅需要較長時間的咀嚼,因而可生津健胃,促進食欲,促進面部神經運動,有益于保持視覺、聽覺和嗅覺神經的健康,延緩衰老,這可能僅僅是一種說法而已,煎餅給我的感覺就是直到牙齒嚼不動了,就算吃飽了,偶爾在學校食堂吃碗刀削面解解饞,就算吃面而已,特別是到后來,談了女朋友,喜歡吃米飯,吃面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了。
真正能夠“為所欲為”的吃面條的時候,卻是我對面條最沒好感的時期,那是在剛上班的那一年,醫院里沒有住的地方,親戚給我找了一間破產公司辦公室當宿舍,那間屋子在三樓,西面有個碩大的窗戶,沒有窗簾,西曬的厲害,夏天我把涼席藏在床底下,晚上睡覺還跟烙餅一樣。在這樣的條件下吃飯就更不用說了,我有一個在實習時買的小電爐,就在上面用小鍋做面條吃,吃的最多的就是“蒜香面”在老家帶來一兜子雜交蒜做種子剩下的小蒜瓣當做“蔥花”。一般是早上不吃飯,午飯半斤“蒜香面”,晚飯半斤“蒜香面”這樣的食譜一固定下來就是幾個月,可是食物的搭配有它自身的規律,比如做面條,有水蘿卜絲、茄子絲熗鍋面,最簡單也得用香蔥啊,不管從味道上,顏色上,“蒜香面”都是個另類,吃到最后白花花的一片,都惡心的聯想到蛆蟲!但是,沒有辦法,我的工資只有區區二百七十一塊四,單位上的人情道往,女朋友還在外地上大學,上班了,又不好意思給家里伸手要錢,就這樣,只有女朋友來看我時,我們炒上四個菜,開頓“洋葷”剩下的時光,就只有“蒜香面”了。
雖然被“蒜香面”惡心了不短的時間,我還是對吃面初心不改,在濟南進修時,我們喜歡去省立醫院后面的西市場吃手搟面,看來時光的流轉是有輪回的,依然忘不了小時候母親做手搟面的影子。那是一個夫妻小店,當街一個鐵皮大案板,還是一樣的程序,但是面條切得很粗,有兩種澆頭,一種是豬肉丁的,太過油膩;一種是雞肉丁的,太過辛辣。完全沒有母親做的手搟面的味道,去吃它不僅是為了懷舊,更為了省錢,那時候沒有結婚,日子過得依然緊巴。
直到年逾不惑,雖然不敢說走過南,闖過北,也算是去過一些地方,品嘗過武漢熱干面,宜賓燃面,北京炸醬面、山西刀削面、延吉冷面、河南燴面等許多有名的面條,但終究沒有感覺到特別的好吃,真應了祖父在世時說的一句話,“吃好東西吃得牙根子黃了,餓上三天,吃糠咽菜都覺得香?!笔前。〗▏呤炅?,祖國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經歷了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光輝歷程,社會有了日新月異的發展,從缺衣少食到物質極大豐富,過去,吃碗面條就是一種奢望,一種追求,甚至它竟成了我特有的度量衡,家人買稍貴一點的東西,我就會用面條去評判,“買這么個東西的錢,得買幾斤面條?,夠咱們家吃多少天?”這樣的口頭禪就會不經意說出,今天想吃上一碗面條,已經是最容易滿足的基本需求了,然而,一粒沙可以折射一個世界,一碗面可以見證一個人的歷史,這人生的幾碗面,關于親情與愛情;關于苦難與抗爭,關于知足與感恩,只有不忘初心,才能牢記使命,活出更精彩的百“面”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