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某個夜晚,讀到簡媜的《浮在空中的魚群》,就像突然在我識海推開一長卷的潑墨畫,悠遠曠古以至于懾人心魄。從參商到洗練,彼時是當真可以倒背如流的,也珍而重之地不止一次撰寫在摘抄本上。如詩般美麗的文字在舌尖輾轉著,總是不自覺地在腦海中,在夢的理想鄉延展出畫意詩情。
當時寫下的零星片段不是書評,如今看來卻尤勝書評了,畢竟連遣詞造句都隱隱沾染著難以言喻的氣息,也很動情地取名叫做《茶想》。
不必觀天象,你的指掌自能屈算人事。若有酒,何不空杯?若有驛車,何不共游?人生動如脫兔,靜如處子,一旦揚鑣分道,若要相見,須問參商。——【參商】
笙歌琴音,莫說不沉湎;人世繁華,未為不留戀,然而當我望見開化龍頂一碧纖長的葉身在沸水中翻旋,爾后不急不緩地抽身、沉下,此心便也倏忽歸于寧靜。
寧靜致遠,這一葉,自蟄居著一菩提。
嘖嘖嗟嘆,我說,若有自山巔奔流而下的虎跑甘泉,若有明前龍井初綻的新芽,若有一通體渾黑的紫砂茶壺……咦,院門口的矮幾上儼然坐著一尊古樸的茶壺,指點一青一白二杯。
只見二老對坐,手下乃界河分明的中國象棋。時而鎖眉沉思,時而撫掌大笑,時而捻須莫測,似胸中千壑。這萬馬千軍于人指掌之中,如何不是另一番開闊的境地:
“我當卷袖煮茶,捻須鏖戰,似當年戰場。”
當年戰場,當年戰場,荒煙塵土,馬革裹尸,斷臂殘肢,漸染血流成河,擂鼓聲喑啞,愈稀。
一指收束,你收起五指如握住天下:
“兵卒已盡,將帥相逢,吾仍有下一步棋。”沉著。
我自捧著茶,癡癡得看,顛顛倒倒地念,竟生出一個綺念交織的幻夢。一茶一我,一剪日光印在書頁上,教一燕輕風吹亂了眉間思緒。棲身于此,方可斂了心神凝望。
一望,望見日光。村鎮衛生所門口獨匍匐偌大一藤椅,如上了年紀的老樹發聲輕嘆。不惋惜什么,不感慨什么。老叟仰面躺著,汲取著陽光灑下的無線寬慰。皺臉甚于樹影的斑駁,卻仍折了笑意藏起,緩緩闔眼。一陣恍惚,我恍惚見得以白須白發的寬袍老者,收起弦琴,站起,朝我深深一揖:
“我倦欲眠君可去。”
合卷!我呷一口茶,將人世與書卷混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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