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我獨自奔跑在一個巨大的溶洞當中,堅硬的巖壁,濕潤的空氣,水滴順著溶洞上的尖巖往下滴落,蝙蝠被我的腳步聲驚起,從我的頭頂成群掠過。一只窮兇極惡的怪獸在把我不斷追趕,它的雙眼腥紅,像是可以噴出火焰。它的身形勇猛,黑色的皮膚堅硬如石,它的獠牙鋒利,腐敗的血肉掛在它的口齒中隱約可見。它一定離我越來越近了,我已經能想象到它吃掉我時的情景,它會一口把我的身體從中間咬斷,腸胃隨著血水散落一地。
? ? ? ?道路濕滑,我忘記了我是幾次跌倒又幾次爬起來,甚至忘記了自己為什么會身處溶洞中死命逃亡,但我唯一確認的是這只怪獸要把我置于死地。
? ? ? ?溶洞里無數的岔路深不可測,一座巨大的天然迷宮仿佛等待了我千百萬年,但我從來都不知道哪一次轉彎哪一次不該,我來不及思考,恐懼支配著我的身體無休無止地一路狂奔,我無數次地想要放棄,任憑怪獸把我吃掉。但我相信其實黑暗的迷宮深處有一盞燈火。只要找到那里,就可以從中解脫。
? ? ? ?就在我要跑入一個岔路的時候,我看到了怪物的身影,怪物也找到了它要獵殺的目標,追擊的速度越來越快,我向著這個未知的岔路死命奔跑,祈禱著奇跡出現。這時,一道鐵欄擋住了我的去路,幸好鐵欄上開了一扇矮門,我急忙把門打開,來到了鐵欄的另一邊,轉過頭去,看到怪獸已經站到了鐵欄邊上,矮門無法讓它過于龐大的身體通過,它就那么靜靜地與我對視,沒有因為獵物在最后一刻逃走而表現出任何憤怒與不甘。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回過頭來,前路比以往更加黑暗,并沒有那一盞淡淡的燈火。
? ? ? ? 劇情戛然而止,我就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一身冷汗,浸透了十歲的自己。多年過去,這個夢境記憶猶新,孤獨、無助和死亡的恐懼在那個夜晚折磨著我,我甚至還能清晰地記起夢醒時的僥幸,僥幸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床上,僥幸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僥幸這個世界除了黑暗還有萬丈光明的早晨。
? ? ? ?直到現在,我仍舊喜歡這個夢境,做夢時,我們大多相信夢中所見即是唯一的真實,那么,即使那只怪獸真的站在我面前,我也一定不會被恐懼打倒,可以在現實中再次逃脫。我堅信夢中能夠做到的事情,在現實中也一樣可以。也許這并不算是個噩夢,只是一場夢的冒險。
? ? ? ?真正的噩夢一定比怪獸難以對付,它與現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邏輯絲毫不亂,劇情急轉直下,直指你在現實中最不愿看到的收場。即使你被它在半夜驚醒,也難保噩夢中的一切不會在現實中重蹈覆轍。利用現實推演之后的恐懼,一定比夢境中更加刻骨銘心,雖然一切還沒有夢里面那么糟糕。
? ? ? ?圍繞著“夢”的主題,人類擁有無數哲學命題和文藝創作。我十分喜歡一部叫做《長夢》的漫畫,漫畫講述一位精神病患者向田哲郎不愿睡覺,因為他的一覺雖然只有幾個小時,可是夢里卻度過了比幾小時漫長幾百倍的時間。精神科的醫生對他的睡眠情況進行觀測,發現他在睡覺時眼球的劇烈轉動是一般人的無數倍。第二天,向田醒來告訴醫生他這個夢長達一年半。接下來他做了一個九年聯考的長夢,再接下來是在越南進行了十年作戰行動的夢,二十天以后,向田一夜的夢境達到了50年的跨度,他醒來后甚至不記得地球上的任何事情,而用夢中世界的語言與人交流。數月后,向田的一個夢開始跨越千年,最后,向田夢到了永遠,現實世界里的他大腦龜裂,隨風飄散。
? ? ? ?早在古代中國,就有“長夢”的設想,像是成語“黃粱一夢”的故事,夢里歷經大起大跌,最后在榮華富貴中度過余生,醒來后發現米飯還沒有煮熟。其喻義在于“人生如夢”。
? ? ? ?哲學家普特南在《理性,真實與歷史》一書中提出“缸中之腦”這一假想實驗,聽起來頗有幾分科幻小說的味道:有人被邪惡科學家施行了手術,大腦被切下放進盛有營養液的缸中,腦的神經末梢連在一臺計算機上,計算機按照程序向大腦傳送信息,刺激產生一系列完全真實的幻覺,甚至連記憶都可以被輸入和消除。他的感覺、運動、記憶、思維都是計算機代碼,自己卻對此一無所知,甚至他可能在幻覺中無比真實地閱讀著同一段文字“有人被邪惡科學家施行了手術......”
? ? ? “缸中之腦”的故事聽起來有些恐怖,但早在《第一哲學沉思錄》中,笛卡爾就表達了自己內心的糾結:既然造物主無所不能,那么他自然可以為我們營造一切可能的假象。陷入無窮懷疑的笛卡爾最終發現,唯一不可懷疑的對象就是正在進行懷疑的自我本身。
? ? ? 我不知道笛卡爾“我思故我在”的終極答案可以說服多少人,但我有時會希望現實并非現實,只是我們深陷其中。甚至我有時會想,我還沒有從怪物溶洞的那場夢境中醒來,我只是走出了溶洞,又來到了一個由天地組成的新迷宮,我還是不知道哪一次轉彎哪一次不該,恐懼仍然支配著我奮力前行,卻離自己想去的目標越來越遠。
? ? ? 我又開始隱隱期待大夢剛過時的僥幸了,僥幸天下大同,僥幸完美無缺,僥幸我愛的人從未離去。
? ? ? 我也曾夢到過我喜歡的姑娘和我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但好景不長,對于幸福我總是嚴加防范,我馬上意識到這只是一場短暫的夢境,于是在夢中我更加小心翼翼地把她對待,我也期待一睡不起,可夢中的我理智得令人氣憤,那些許悵然若失,竟在我還沒有醒來前就開始四處蔓延。醒來后我躊躇許久,決定去見她。是的,夢里面夢見的人,醒來了我要去見她。
? ? ? ?追根究底,“夢”實在是一個私人的東西,某種意義來說,每個人的夢都有其不同的模式,每個人也都有自己想象中夢應有的姿態。我自己很喜歡夏加爾的畫,那么純凈和諧,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自己的夢會是那樣。但畢竟那不可能,說實話,自己的夢實在是平庸的可以。但我曾有無數個夢境,故人與心聲,離別與重逢,妖魔與鬼怪,欲望與憤怒,它們對我來說同樣驚心動魄,讓我體驗了不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