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沒有夏娃的亞當


“在萬物循環的世界里,起點就是終點,終點就是起點。”


沒有夏娃的亞當

【美】阿爾弗雷德貝斯特 著

凌寒 譯

克萊恩想,這應該就是海岸了。直覺這么告訴他,但是又不只是直覺——他那亂七八糟、一團糨糊的大腦還殘存著一點點判斷力。夜里偶爾有幾點星光從重重云團之間鉆出來,指南針也幫了他的忙——它的指針正顫顫巍巍地指向北方。在克萊恩看來,這是最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情:地球已經完全陷入了混沌狀態,磁極竟然還沒有消失。


不過,眼前已經不再是什么海岸了,海的痕跡也已蕩然無存。惟有一根模糊黯淡的線條——一條由灰色灰燼構成的線條——在昔日峭壁所在的地方綿延南北,無盡無涯。在他的身前身后,滿布著同樣的灰色粉塵和灰燼。細小的沙塵堆得有膝蓋那么高,因為任何一點小小的動靜而滾滾飛揚,讓他透不過氣來。到處都是灰燼——時而在狂風中聚成大團大團的致密塵云滾滾掠過,時而又被頻頻降落的雨水攪成黏稠的灰漿。頭頂的天空陰沉墨黑,偶爾會有縷縷陽光刺穿高處密布的烏云,在地面上一閃而逝。在陽光照到塵暴的時候,光柱里充滿了一股股飛揚舞動的閃亮顆粒;在它穿過雨幕的時候,天上就現出一彎彎彩虹。雨水傾瀉,塵暴勁吹,光線灑落——交錯往復、無止無休,猶如一場黑白勢力的拉鋸戰。這樣的情形已經持續好幾個月了——在這個廣袤星球的每一寸土地上。


克萊恩繞過灰燼峭壁的邊緣,沿著曾經是海床的緩坡爬下去。他已經跋涉了很長一段時間,不再有任何疼痛的感覺。他靠雙肘支地把身體往前挪,再把右膝挪到身下,然后再次把雙肘挪向前方。雙肘,膝蓋,雙肘,膝蓋——他已經忘記“走”是什么概念了。生命啊,他恍恍惚惚地想著,真的是個奇跡:它能適應任何的環境,非爬不可的時候,它也就手足并用了。他的雙肘和膝蓋已經磨出了繭子,脖子和肩膀也都僵硬了。鼻子已經學會了先噴氣吹開灰燼然后再吸氣,壞了的那條腿則已經腫脹化膿,而且沒什么感覺了——它很快就會爛掉,徹底脫離他的身體。


“對不起,”克萊恩說,“我沒太聽明白——”


他抬眼看著眼前的高個子,努力想聽清對方的話。那是霍米爾,他還穿著那件污漬斑斑的實驗室工作服,灰色的頭發亂作一團。


霍米爾姿態優雅地站在灰堆頂上。克萊恩心里很是奇怪,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能透過對方的身體看到來回飛掠的塵煙。


“你覺得自己的世界怎么樣,史蒂芬?”霍米爾問道。克萊恩凄慘地搖了搖頭。


“不怎么漂亮,是吧?”霍米爾說,“看看你的周圍吧。塵土,沒有別的,全是塵土和灰燼。往前爬,史蒂芬,爬吧。除了塵土和灰燼,你別想找著別的什么東西——”


霍米爾變戲法般地憑空弄出了一個高腳杯,里面裝著水,清澈的冷水。克萊恩看到,杯壁上凝著一層細小的水珠,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嘴里蒙上了一層干燥的沙子。


“霍米爾!”他大聲叫道,一邊掙扎著想站起來去夠那杯水。右腿上的一陣劇痛提醒了他,他只好縮了回去。


霍米爾抿了一口水,吐到他的臉上。水灑在臉上,感覺暖暖的。


“再往前爬呀,”霍米爾厲聲說道,“在這個星球的表面上一圈一圈地來回爬呀。你能找到的只有塵土和灰燼——”他把高腳杯里的水全倒在了克萊恩面前的地上,“再往前爬吧。有多少英里?自己想想吧。π乘上r的平方,半徑大約是八千——”


他走了——工作服和高腳杯都不見了。克萊恩意識到雨又下起來了。他把臉緊緊地壓進溫暖潮濕的灰漿里,張開嘴,努力想吸進一點濕氣。他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又開始爬了起來。


某種本能驅使著他繼續前行。他必須到某個地方去,而他也知道,那個地方跟海——跟海的邊緣有關。有什么東西在海邊等著他,這東西能幫助他弄明白眼前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兒。他必須到海邊去——當然,前提是這個星球上還有海這種東西。


大雨砸在他的背上,簡直就像是厚重的木板從天而降。克萊恩停了下來,猛地把背包拽到身前,然后伸手進去摸摸里面還有些什么。包里就三樣東西:一把手槍,一長條巧克力,還有一聽桃肉罐頭。兩個月的補給現在就剩下了這么點東西。巧克力軟塌塌的,已經壞掉了。克萊恩知道最好在巧克力徹底爛掉、完全沒了用處之前把它吃下去,但是等到下一天他可就沒有力氣打開罐頭了。于是他從包里掏出罐頭,然后拿起開瓶器向它發起了攻擊。等到他終于把罐頭的錫蓋子撬開一塊時,雨已經過去了。他一邊嚼著果肉,啜著果汁,一邊看著眼前的雨墻順著海床往前推進。湍急的雨水在泥地里奔流,沖出了許多細小的溝槽——這些溝槽終有一天會變成新的河流。這一天他看不到,也沒有任何活著的東西能看到了。克萊恩把空罐頭盒子扔到一邊,心里想著:這是地球上最后一個生命吃的最后一頓飯,也是新陳代謝大戲的最后一出了。


雨過之后,風會接踵而來,無數個星期的爬行歷程教會了他這一點。要不了幾分鐘,風就會挾著團團灰土抽到他身上。他往前爬著,昏花的雙眼在面前灰色的曠野中搜尋著庇身之所。


有人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伊芙琳。


不用回頭,克萊恩就知道是她。她站在他身邊,一身色彩鮮亮的衣服,顯得神采飛揚。可是她美麗的臉龐緊緊地繃著,一副焦慮不安的樣子。


“史蒂芬,”她大聲喊道,“你得快點兒了!”


她那柔順的蜜色鬈發在肩頭來回舞動——這幕場景令他發出由衷的贊嘆聲。


“哦,親愛的!”她說,“你受傷了!”轉眼間,她輕柔的雙手就落到了他的雙腿和后背上。克萊恩點了點頭。


“著陸的時候受的傷。”他說,“我不太會用降落傘。我一直以為會是輕輕地、慢悠悠地落下來,就像掉在軟綿綿的床上一樣。可實際上呢,灰色的大地就像一個拳頭似的朝我劈頭蓋臉打了過來。再說了,昂貝爾還在我懷里拼命掙扎,我總不能讓它摔著吧?”


“當然啦,親愛的——”伊芙琳說。


“所以我得托著它,盡量讓自己的腿先著地。”克萊恩說,“然后就有什么東西重重地撞在了我的腿上和身上——”


他停了下來,心里琢磨著她對事情的真相究竟了解多少。他可不想嚇著她。


“伊芙琳,親愛的——”他說,掙扎著想抬起胳膊。


“別,親愛的,”她說,一邊驚恐地回頭看了看,“你得快點了。當心背后!”


“塵暴嗎?”他做了個鬼臉,“我已經經歷過好多次了。”


“不是塵暴!”伊芙琳叫道,“是別的東西。哦,史蒂芬——”


說完她就不見了,不過克萊恩知道她說的是真的。他背后是有什么東西,這許多個星期以來,那東西一直跟隨著他。他意識的最深處已經感覺到了威脅,這種威脅如影隨形,就像一塊裹尸布一般緊緊纏著他不放。他搖了搖頭:不管怎么樣,這是不可能的。他已經是地球上最后一個活物了,怎么可能還有什么威脅呢?


他聽到了身后呼嘯的風聲,厚厚的塵土和灰燼須臾掩至,它們抽打著他的身體,刺痛著他的皮膚。透過越來越暗淡的雙眼,他看見灰土蓋住了泥漿,在泥地覆上了一層紋理細密的干燥的地毯。克萊恩屈起雙膝,雙手抱住腦袋。他拿背包當枕頭,準備等候風暴過去。風暴跟雨一樣,很快就會過去的。


風暴抽打著他昏沉沉的腦袋,讓他陷入了極度混亂的狀態。他像小孩子似的,用力地將記憶深處那絲絲縷縷的碎片推來搡去,試圖把它們拼合到一起。為什么霍米爾對他如此怨恨?不會是因為那次爭吵吧?


什么爭吵?


哎呀,就是這一切發生之前的那次爭吵。


哦!原來如此!


突然間,記憶的碎片自動拼成了一個整體。


克萊恩站在自己的飛船邊上,盡情欣賞著飛船那優美的線條。飛船庫的房頂已經整個兒被拆掉了,飛船就安坐在一個支架上,船頭被高高地吊了起來,直指云霄。一個工人正在仔細地打磨火箭助推器的內表面。


飛船里邊傳來了含混不清的爭吵的聲音,然后是一下重重的咣當聲。克萊恩順著低矮的鐵梯子爬到艙門旁邊,把頭探了進去。


在他下方幾英尺的地方,兩個男人正在把長長的裝滿亞鐵溶液的容器放置就位。


“悠著點兒!”克萊恩喊道,“你們想把飛船拆了嗎?”


其中一個人抬頭看了看他,咧開嘴笑了笑。克萊恩知道他想的是什么:飛船不用拆自己就會散架的。每個人都這么說,只有伊芙琳例外——她對他總是絕對地信任。霍米爾也絕不會這么說,但霍米爾卻是為了別的原因當他是個瘋子。克萊恩爬下梯子,正好看見霍米爾走進了飛船庫,身上的實驗室工作服飄來蕩去。


“剛才正想到你呢。”克萊恩嘟噥了一句。


一看見克萊恩,霍米爾就嚷了起來:“聽我說——”


“不會又來一遍吧。”克萊恩說。


霍米爾從口袋里掏出一卷紙,在克萊恩的鼻子底下晃了晃。


“我花了整整半個晚上,”他說,“從頭到尾又算了一遍。告訴你,我是對的,絕對錯不了——”


克萊恩瞟了一眼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算式,又看了看霍米爾充血的雙眼。這個人已經被恐懼折磨得快要瘋了。


“我再說最后一次,”霍米爾接著說,“你打算在亞鐵溶液中加入你的新型催化劑。這沒問題,我承認這是一個奇跡般的發現,我對此表示由衷的贊嘆。”


“奇跡”還不足以形容這一發現,克萊恩知道這絕不是自吹自擂,因為他明白自己也是靠運氣才有了這個發現。他發現的催化劑能激發鐵原子核蛻變,并使得每一克燃料產生1011英尺磅的能量。單憑一己之力,任何人都不可能想出這一切——這樣的催化劑只能得之于偶然。


“你認為我做不到嗎?”克萊恩問道。


“你是想到月球上去,還是想環繞月球?也許吧。你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幾率。”


霍米爾抬起手捋了捋稀疏的頭發。“但是,行行好吧,史蒂芬。我擔心的不是你。如果你想自殺的話,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與我無關。我擔心的是整個地球——”


“胡說八道。回家睡覺去,把這事忘了吧。”


“看——”霍米爾用顫抖的手指著那些紙,“不管你怎么操作進料和攪拌系統,你都不能保證攪拌和發射百分之百的有效。”


“所以說幾率是百分之五十嘛,”克萊恩說,“那又有什么好擔心的呢?”


“催化劑,催化劑會從火箭筒里漏出去。如果有一滴催化劑落到地球上,你想過會是什么結果嗎?它會引發鐵原子核鏈式蛻變,蛻變反應會席卷整個星球。它會對每一個鐵原子發生作用——而鐵無處不在。等你回來的時候,地球就不再是原來的那個地球了——”


“聽著,”克萊恩不耐煩地說,“這些我們都討論過了。”


他帶著霍米爾來到火箭支架的基座跟前。鋼鐵支架底下是一個長方形大坑,長兩百英尺,寬為五十英尺,坑壁上砌著一層耐火磚。


“這是用來對付發射時噴出的火焰的。漏出來的催化劑會被截留在這個坑里,重新進行二次反應——所有殘留的催化劑都會被解決掉。滿意了嗎?”


“但是,只要你還在飛行,”霍米爾依然堅持己見,“只要你還沒超越洛希極限,你就始終在威脅地球。所有未反應的催化劑最終都會落回地面,然后——”


“我再說最后一遍,”克萊恩厲聲說道,“火箭發射時產生的火焰會使這個問題迎刃而解。火焰會把逃逸的催化劑包裹起來,然后將它燒毀。現在請你出去。我還有工作要做。”


克萊恩把他推向門口,霍米爾揮舞著胳膊,大聲尖叫著。“我不會讓你去的!”他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我會想出辦法來阻止你的。我不會讓你去——”


工作?為飛船付出的心血可不是工作,那是一種純粹的陶醉。跟任何一件出于精工細作的東西一樣,它身上有一種精巧的美麗——外殼光潔無瑕,穩定的后掠翼如同一柄雙刃長劍,一對助推器也搭配得恰到好處。克萊恩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飛船,最后才用廢紙擦了擦手。這時候,他腦子里根本沒有危險啊、死亡啊這些字眼的存在。


它靜靜地躺在基座上,時刻準備著劃破云霄。纖細的鋼鐵船身長達五十英尺,船身上那些鉚釘的頭像寶石一般閃著光芒。飛船后部三十英尺的空間留給了燃料和催化劑,前艙的大部分則為一個彈簧吊床所占據。這個吊床出自克萊恩的設計,可以抵御飛船開始加速時產生的巨大震動。飛船前端是一整塊天然石英石,就像獨眼巨人的那只大眼,睨視著上方的天空。


克萊恩想,在完成這次旅程之后,這艘飛船的生命就會得到終結——它會回到地球,在熊熊火焰和轟然巨響中粉身碎骨,因為人們至今還沒有找到讓火箭飛行器安全著陸的方法。不過這是值得的。它將完成的是一次絕無僅有的偉大飛行,而那是我們所有人所會向往的東西——一次向著未知世界的壯美飛行——


克萊恩鎖上了車間的門,這時他聽到霍米爾在田野另一頭的農舍邊大聲嚷嚷著什么。借著傍晚的微光,他看見霍米爾正在拼命地揮舞胳膊。克萊恩踩著松脆的莊稼茬兒快步往回走,盡情地呼吸著清冷的空氣,心中充滿了對生命的感激之情。


“伊芙琳的電話。”霍米爾說。


克萊恩盯著他看了看。霍米爾的舉止有些奇怪,不愿接觸他的目光。“你是打的什么主意呢?”克萊恩問道,“我記得我們曾經說好了不讓她打電話過來——在我準備好出發之前她應該不會跟我聯系,不是嗎?你又讓她疑神疑鬼了?這就是你用來阻撓我的辦法嗎?”


霍米爾囁嚅著:“不是——”然后轉過頭去,專注地凝視著深藍色的地平線。


克萊恩走進自己的書房,拿起了話筒。


“聽我說,親愛的,”他開門見山地說,“現在沒有必要這么惴惴不安。我已仔仔細細地解釋過每一個細節了。就在飛船墜毀之前,我會背上降落傘飄下來,快快樂樂、悠悠忽忽地飄下來,跟文肯、布林肯和諾德一樣。我愛你,親愛的。星期三我出發的時候我們會再見面的。再見——”


“再見,甜心。”伊芙琳的聲音清脆動人,“你打電話給我就是要告訴我這件事嗎?”


“打電話給你?”


壁爐邊的地毯上有一團棕色的物體突然靠著自身強健的腿腳站了起來。那是克萊恩養的大丹犬——昂貝爾。它豎起一只耳朵,用鼻子嗅來嗅去,然后嗚嗚地叫了起來。


“你是說我給你打電話嗎?”克萊恩大聲地說。


昂貝爾忽然發出了一聲咆哮。它一下子跳到克萊恩跟前,抬頭看著他的臉,嗚嗚叫著,轉眼又開始咆哮起來。


“閉嘴,你這個畜生!”克萊恩喊道,抬起腳來把昂貝爾踢到了一邊。


“再幫我踢昂貝爾一腳。”伊芙琳笑著說,“是的,親愛的,有人打電話過來,說你要跟我說話。”


“他們果然采取行動了,嗯?聽我說,親愛的,我回頭再給你電話——”


克萊恩掛了電話。他迷惑不解地直起身來,看著昂貝爾不安地動來動去。


薄暮的余暉透過窗子射了進來,橙色的光線在屋子里留下了忽明忽暗的影子。昂貝爾瞪著這抹陽光,嗅了嗅,又開始吼了起來。克萊恩心里一動,撲到了窗戶邊上。


田野的那一邊,一團巨大的火焰直沖云霄。火焰之中是正在迅速崩塌的車間墻壁,熊熊火光映照著五六個人來回奔跑的身影。


“天哪!”克萊恩大叫了一聲。


他沖出小屋,朝著飛船庫疾奔過去,昂貝爾緊緊地跟在他身后。他飛快地跑著,烈焰的中心就是飛船那優雅的船頭,它看上去依然亭亭卓立、毫發無損。他拼命祈禱著,一定要在飛船外殼變軟、鉚釘松脫之前趕到。


工人們沖著他跑了過來,一個個灰頭土臉、氣喘吁吁。克萊恩瞪著他們,心里交織著暴怒和困惑。“霍米爾!”他大聲叫道,“霍米爾!”


霍米爾從人叢中擠了出來,狂野的眼睛里閃著勝利的光芒。


“情況很糟糕。”他說,“很遺憾,史蒂芬——”


“你這頭豬!”克萊恩大聲嚷著,“你這個怕死的老家伙!”他一把抓住霍米爾的衣領,用力晃了他一下。然后他放開霍米爾,沖進了飛船庫。


霍米爾大聲喊了句什么,緊接著就有個人重重地撞了克萊恩的腿肚子一下,把他撂倒在地。克萊恩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胡亂揮舞著拳頭。昂貝爾站在他身邊,大聲吠叫著,蓋過了烈焰飛騰的呼呼聲。克萊恩用力打在了某個人的臉上,看著對方搖搖晃晃地后退,倒在了后邊的人身上。接著他抬起膝蓋,使出一記陰招,把擋在面前的最后一個人也打倒在地。然后他低下頭,沖進了飛船庫。


他身上燒傷的地方一開始感覺涼涼的,可是當他夠到梯子開始往艙門爬時,屁股上的劇痛讓他不由得尖叫了一聲。昂貝爾在梯子腳下狂吠不止,克萊恩想到它要是待在下面,待會兒肯定逃不過火箭發射時的沖擊波,于是又爬下梯子,把昂貝爾抱進了飛船里。


克萊恩關上艙門,上了鎖,禁不住有些頭暈目眩。他用僅剩的一點知覺把自己安頓到了彈簧吊床上,然后靠著本能的驅使把手伸向了控制面板。本能和不讓自己的美麗飛船白白葬身火海的執拗念頭驅使他如此行為。不錯,他也許會失敗。但就算會失敗,他也要盡力嘗試。


克萊恩的手指扳動了開關。飛船急劇地顫抖著,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然后就是鋪天蓋地的黑暗。


他昏迷了多久?不知道。克萊恩醒來時,覺得臉和身體都被陣陣寒氣包圍著,耳朵里全是狗的驚叫聲。克萊恩抬起頭,看見昂貝爾被纏在吊床的繩索上。他的第一反應是想笑,接著就突然醒悟了過來。他是在抬頭看!吊床是在他的上方!


他是在飛船前端的石英艙室里,蜷成一團躺在地上。飛船曾經升到很高的高處——也許已經到了洛希區域,到了地球引力范圍的邊緣。但是因為沒有人操縱它繼續飛行,飛船正在回頭往地球方向墜落。克萊恩往石英艙室外瞥了一眼,倒抽了一口涼氣。


在他的下方就是地球,看起來有月球的三倍大。可是,眼前已經不再是他的那個地球了,只有一個被團團黑云環繞的大火球。在北極的位置還有一小塊白色,就在克萊恩盯著它看的時候,這片白色也突然間染上了朦朧的紅色——先是猩紅,慢慢又變成了深紅色。霍米爾是對的。


飛船還在下降,克萊恩一動不動地躺在石英艙室里盯著下方的地球,火焰正在慢慢消減,留下的只是一片濃重的黑色。他呆呆地躺了很長時間,心里充滿了恐懼。眼前的一切讓他無法理解——他無法想像,幾十億人口已經被一舉屠滅,昔日美麗的綠色星球也已在瞬間化成了塵土和灰燼的世界。他的家人、房子、朋友,曾經那么親近的所有一切——已不復存在。他不敢去想伊芙琳。


船艙外氣流的呼嘯聲喚醒了他身上的一些本能。頭腦里僅存的一點點理智告訴他,他應該待在飛船里跟它一同墜落,在爆炸和毀滅中忘掉所有一切。但是,求生的本能迫使他站了起來。他爬到儲藏柜邊上,開始做降落的準備。降落傘,一個小小的氧氣罐,還有一個裝著補給物品的背包。他處于半清醒的狀態,機械地做著每件事情——穿好衣服,系好降落傘的扣子,然后打開艙門。昂貝爾在旁邊可憐巴巴地哀叫著,他抱起它那沉重的身軀,跨出了機艙。


高空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阻滯難行。以前人在高空中也會覺得呼吸困難,不過那是因為空氣稀薄——不像現在,現在是因為空氣中充滿了干燥的砂礫。


每一次呼吸都會讓他的肺里塞滿玻璃碴子——要么就是塵土——再不然就是灰燼……


記憶的碎片四散開來,突然之間他又回到了現在——現在是一重密不透風的黑幕,輕柔地包裹著他,使他難于呼吸。克萊恩驚恐萬狀地掙扎了一陣,這才放松了下來。


這樣的事以前就發生過——他從長時間的回憶中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被埋在厚厚的灰燼下面。那是在幾星期前,幾天前,或者幾個月前。克萊恩用雙手奮力地挖著,一點點地扒開風吹積在他身上的灰燼,一寸寸地從灰堆里爬出來。終于重見天日了。這時風勢已經緩了下來,他得再次向大海進發了。


記憶中那些生動的畫面又一次消散了,在眼前綿亙的還是那幅嚴酷的景象。克萊恩皺起了眉頭。他回憶得太多了:無數次,他懷著模糊的希望,希望著要是自己一直這樣拼命地回憶,說不定就能改變自己做過的哪件事情——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情——而所有這一切也就不會發生了。他想,如果能有人跟自己一起回憶、一起希望,情況也許會好一些。可是,再沒有什么別的人了。我是惟一的一個,是地球上殘存的最后記憶,是最后一個生命。


克萊恩繼續爬行著。雙肘,膝蓋,雙肘,膝蓋……然后他看見霍米爾也在邊上爬著,樣子就像是在玩一個非常好玩的游戲。霍米爾開心地大笑著,在灰堆里鉆來鉆去,活像一頭快活的海獅。


克萊恩問他:“我們為什么非要到海里去呢?”


霍米爾用嘴吹了個灰泡泡。


“你問她吧。”他說,指了指克萊恩身體的另一邊。


在那邊的是伊芙琳。她認認真真、專心致志地往前爬著,模仿著克萊恩每一個細微的動作。


“因為我們的房子,”她說,“親愛的,你還記得我們的房子吧?它就在高高的懸崖上。我們打算以后一直在那兒住,呼吸新鮮的氧氣,在清晨里洗海水浴。你出發的時候我就在那兒。現在你又回到我們的海邊住宅來了。你的美妙飛行已經結束了,親愛的,你又回到我身邊了。我們要住在一起,就我們兩個,就像亞當和夏娃——”


克萊恩說:“那真是太好了。”


伊芙琳忽然轉過頭去,尖叫著:“哦,史蒂芬!當心!”


克萊恩又一次感到了迫近的威脅。他繼續往前爬著,一邊回頭去看背后那一大片灰蒙蒙的灰燼平原,但卻什么也沒看到。他轉回頭去找伊芙琳,眼前卻只剩下了自己那輪廓鮮明的黑色影子。太陽的光芒漸漸淡去,影子也慢慢地消退了。


不過,恐懼的感覺依然還在。伊芙琳已經警告過他兩次了,而她的判斷總是很準的。克萊恩停了下來,轉過頭去靜靜地看著身后。如果真有什么東西在背后跟著的話,他倒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東西。


有那么一小會兒,他感覺到了一種痛苦的清醒。這種清醒帶著刀刃般的鋒利和力量,穿透了他身上的燥熱和迷亂。


我要瘋了,他想道,腿部的潰爛已經蔓延到腦子里了。根本就沒有伊芙琳,沒有霍米爾,也沒有什么威脅。整個大地上除了我自己之外再沒有任何生命——就算是陰間的鬼魂和幽靈也都被這座包圍整個星球的烈火地獄給毀滅了。是的——除了我自己和我身上的病痛之外,這個星球上已經一無所有了。我也快要死了——我的生命消亡之后,一切也都會隨之消亡,剩下的只有這了無生機、無窮無盡的灰燼。


但是,的確是有什么東西在動。


又是靠著本能——克萊恩垂下了頭,假裝已經死去。他瞇縫著眼睛看著面前那滿是灰燼的荒原,想著是不是死亡在戲弄自己的眼睛。


又一堵雨墻沖著他的方向移了過來。他希望自己能在視線被完全擋住之前弄清楚后面到底是什么東西。


是了。那東西就在那里。


在他身后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一個灰褐色的身影正在灰色的地面上移動。


遠處的暴雨發出了低沉的轟鳴,不過克萊恩還是聽到了腳踩過灰燼的沙沙聲,看見了一小團一小團揚起的煙塵。他悄悄地用手摸索著背包里的手槍,徒勞地在心里搜尋著解釋。他恐懼得縮成了一團。


那東西漸漸靠近了。一瞥之下,克萊恩突然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他記起來了,當降落傘帶著他們在塵埃滿布的地球表面降落時,昂貝爾嚇得亂踢亂蹬,然后從他的懷里跳了出去。


“哦,是昂貝爾。”他咕噥了一句。他挺起身來,狗也止住了腳步,“過來,伙計!”克萊恩興奮地嘶聲叫著,“過來,伙計!”


他簡直是欣喜若狂。他知道自己身上一直籠罩著一種孤獨的痛苦——那感覺幾乎就跟獨自存在于虛空之中一樣恐怖。而現在,他不再是煢煢孑立了。眼前有了另一個生命——一個能夠陪伴他、給他關愛的友好生命。他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過來,伙計!”他翻來覆去地叫著,“來呀,伙計——”


他試著打榧子喚狗過來,不一會兒就放棄了。這只大丹犬躊躇不前,齜著獠牙,舌頭耷拉在外面。它瘦得只剩了一把骨頭,雙眼在薄暮中閃爍著紅光,顯得丑陋不堪。克萊恩又喚了一聲,狗兒機械地吠了一聲,鼻孔里噴出一股灰土。它肯定是餓了,克萊恩想,就是這樣。他把手伸進背包里,狗兒看到他的動作又吠叫了起來。克萊恩從包里拿出巧克力,吃力地扯掉了包裝紙和里頭的銀箔。他伸出手,無力地把巧克力沖昂貝爾扔了過去——它在離著狗兒還有老遠的地方就落下了。狗兒狂躁不安地猶疑了一陣,然后慢慢地挪了過來,把食物一口吞了下去,嘴巴和鼻子上都沾滿了灰燼。它不停地舔著嘴,繼續向克萊恩這邊走過來。


克萊恩心里涌起了一陣恐慌,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回響:這根本不是朋友。它對你沒有愛,也沒有友情。愛和友情已經和生命一起在這片土地上消逝了,現在剩下的只有饑餓。


“不——”克萊恩低聲說道,“不是這樣的。我們是地球上僅存的生命,不應該為著一頓飽餐而相互廝殺——”


可是昂貝爾正在鬼鬼祟祟地向他靠近,露出了白森森的尖利牙齒。盡管克萊恩死死地盯著它,它還是咆哮著撲了過來。


克萊恩抬起一只胳膊抵住昂貝爾的咽喉,但卻被狗兒撲擊的沖力推得節節后退。狗兒的重量落在他腫脹的斷腿上,他痛苦地大叫了一聲。他用空著的右手無力地擊打著昂貝爾,一下接著一下,幾乎感覺不到狗兒的利齒正在啃嚙他的左胳膊。過了一會兒,克萊恩感覺自己壓著了一個金屬的東西,那是他剛才扔下的手槍。


他摸到了手槍,暗暗祈禱著它還沒有被灰燼弄壞。昂貝爾松開了他的胳膊,想要咬斷他的咽喉。這時克萊恩舉起手槍,胡亂地把槍口戳在了狗的身上。他扣動了扳機,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槍聲停歇,耳邊只剩了空洞的咔噠聲。昂貝爾顫抖著倒在他面前的灰燼里,它的身體幾乎被射成了兩半。灰色的塵土染上了殷紅的顏色。


伊芙琳和霍米爾低下頭,哀傷地看著狗兒殘缺不全的身體。伊芙琳哭了起來。霍米爾緊張地用手捋著頭發——手勢還跟以往一樣。


“該結束了,史蒂芬,”霍米爾說,“你把自己的一部分給殺死了。哦——你會活下去的,但那已經不是全部的你了。你還是把尸體埋了吧,史蒂芬。這是你自己靈魂的遺骸。”


“不行,”克萊恩說,“風會把灰土吹跑的。”


“那就把它燒了吧——”


恍惚之中,他們似乎幫著他把狗的尸體塞進了背包,還幫著他脫掉了身上的衣服,塞到了背包底下。他們把手罩在火柴邊上好把衣服點著,又用嘴給微弱的火苗鼓風,終于讓火焰發出了噼噼啪啪的聲音,有氣無力地燃了起來。克萊恩蜷在火堆旁邊照看著火苗,直到一切都已化為灰燼才轉過身來,重新沿著海床爬了下去。現在他已經身無一物了。除了閃爍不定、游移微弱的生命之光以外,曾經擁有的一切都已離他而去。


克萊恩沉浸在極度的悲傷之中,意識不到身上肆虐的暴雨,也意識不到自瘀青的傷腿直達臀部的灼人痛楚。他不停地往前爬著,雙肘,膝蓋,雙肘,膝蓋……他木然地爬著,機械地爬著,對身邊的一切無動于衷。無論是網格一般的天空,還是單調荒涼的灰色平原,都不能讓他有半點感覺。就連前方遠遠的暗淡波光,也沒能令他動容。


他知道這就是海——以往那個海的殘余,要不就是正在形成的一片新海。而這海將成為一個空無一物、毫無生機的海——將來某一天,海水還會輕輕拍打那片同樣沒有任何生命的海岸。這個星球上會有巖石和石子,有金屬,有雪,有冰,還有水——但這就是它所有的一切了。不會再有生命了,他一個人是無濟于事的。他成了亞當,但卻沒有夏娃。


伊芙琳在岸邊歡快地朝他揮著手。她站在白色別墅的邊上,風兒吹動她的衣服,顯出了她苗條勻稱的曲線。他朝她爬近了一些,她趕緊跑過來幫助他。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把手放在他肩膀下面,幫著他抬起那痛楚不堪的的沉重軀體。就這樣,他終于夠到了海。


這是真的,他能感覺到。盡管伊芙琳和別墅都已消失不見,他還是感覺到了冰涼的海水正在洗浴他的面龐,輕悄無聲,平靜安詳。


這就是海,克萊恩想,我終于到了。可是只有亞當,沒有夏娃,一切還是沒有希望。他又往水里挪了一點。海水洗濯著他傷痕累累的身體,輕悄無聲,平靜安詳。


他躺在水里,仰面朝天,凝視著高處那冷酷險惡的天空,心底的痛楚又涌了上來。


“不會是這樣的!”他大聲叫道,“所有這一切不該就這么消亡的。生命這么美好,不該因為一個狂人的瘋狂舉動就永遠消失。”


海水洗浴著他的身體,輕悄無聲,平靜安詳。


海水輕輕地搖晃著他,即使是直刺入心的痛楚也敵不過一只溫柔的手掌。突然間,天空露出了它的面龐——多少個月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克萊恩把目光迎向璀璨群星,久久凝望。


這時他恍然大悟。這并不是生命的盡頭。生命是永無盡頭的。他的身體——在海中輕輕搖動的這些腐蝕的組織,就是億萬生命的源頭。細胞——組織——細菌——內阿米巴屬原生動物——在他離去之后,會有無窮無盡的新生命在水中扎下根來,生生不息,直到永遠。


它們會在他腐敗的軀體上生存,它們會相互吞噬。它們會適應新的環境,把沖刷到新海里的礦物質和沉淀物當做食糧。它們會生長、進化。生命會再一次登上陸地。在以往歲月里周而復始的循環還會一再發生,上一次的循環也許同樣發端于某位星際旅行幸存者腐敗的身體。然后,他明白引領自己回到海里的到底是什么了。不需要亞當,也不需要夏娃。只要有海——偉大的生命之母——就足夠了。大海已經召喚他回到了自己的胸懷深處,生命又有了重生的可能。想到這里,他感到心滿意足。


海水輕輕地搖晃著他,輕悄無聲,平靜安詳。生命之母搖晃著他,舊循環里的最后一個生命,而他也將是新循環中的第一個生命。史蒂芬·克萊恩雙眼熠熠生輝,對著群星莞爾而笑。這些星星均勻地散布在天空里,它們還沒有被人們劃分成婦孺皆知的星座,再等上千萬個世紀,依然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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