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賈平凹還是在初二，當時知道他是中國最著名的作家，而且相伴隨的就是他的作品《廢都》。那是關于賈平凹的一次采訪，其中有很多內容，唯獨記住了這個名字和他的其中一部作品《廢都》。最大的原因我想還是因為來自于青春期的躁動，畢竟我從中知道了《廢都》當中有大量的性描寫，雖然從那之后多少年我都沒讀到過那本書，但我想大概是因為這個細節，我才會記住這本書，記住這個作家。事實上，我是直到大三才第一次念對了“賈平凹”（洼）的名字。
讀到這本書已經是最近一兩個星期，前幾天才讀完。我深感慶幸，在三十出頭讀到此書肯定要比在青春期就讀到受益更多的。就像白鹿原一樣，有很多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將這一類書籍作為黃書來普及性知識的，我當然沒那個機會了，但我還是偶然買到了一本紅樓夢，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紅樓夢都是不可多得的性教育教材。我還是滿感激那本書的，針對本體而言，更如是；《廢都》的寫作方式總是讓我想起紅樓夢來。
紅樓夢記載了一個家族的沒落，背后則承載著一個國家的衰敗，《廢都》則記錄著一座古都的失落，作為六朝古都的“西京”長安，在當代也不可避免地遭到廢黜。《廢都》里每次提到西安都以“西京”代之，不知是否有意，其中總有一種被拋棄之后的悲涼之感。中國的四大京城里只有北京和南京還有一個“京”字，南京還能維持體面，至于西京長安和東京洛陽，則越發沒落。在此種意義上，《廢都》像極了紅樓。
賈平凹的其他作品還未來得及閱讀，但就《廢都》而言，閱讀過程中我感受到了中國傳統小說的古典之美。多少讀過其他中國作家的作品，每個人的特點還是很明顯的，雖然多少都能看出一定的相似，比如差不多都經受過馬爾克斯的洗禮，不同之處仍然是顯而易見的。賈平凹的寫作風格還是偏向于古典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廢都》更可能是向《紅樓夢》致敬的作品，當然有人把《金瓶梅》計算在內，認為賈平凹在模仿金瓶梅，但我沒讀過后者，不敢多說。《廢都》最出彩的地方仍然是對幾位女性的描寫，莊之蝶有著張無忌一般的命運，得到了很多女人的幾乎是毫無條件的衷愛，那些女人的命運每一個都有著《紅樓夢》的結局。
小說的開始是以歌謠開始的，歌謠的作者是一個半瘋癲的書生，因為命運不濟在西安撿破爛。知識分子淪落為乞丐，未必看破紅塵，但卻能看清世界。他并不是個主要人物，但他的每一次出場都預示著人物命運的走向。另外，《廢都》還有很多傳奇色彩，其中最令人難忘的篇章就是莊之蝶喝牛奶的奶牛，這只來自于終南山的奶牛有著通靈的能力，總是能夠站在牛的角度思考著世界和人類，思考著前世今生。在牛的思考世界里，你似乎能一瞥整部小說的真意。小說的主體則是以作家莊之蝶為核心的作家群體和他們的老婆之間的故事，圍繞著一起文章官司而糾纏在一起，然后在命運的夾擊之下，各奔西東。
莊之蝶一出場便是有名的大作家，無論是市府還是省府，甚至是普通百姓，他的名望遍及整個西京。他跟老婆牛月清感情深厚，日子過得也算滋潤，但也僅是“過日子”，夫妻生活并不滿意，而且一直都沒有孩子。莊之蝶原以為就這樣了，名利都有了，也無所求了。直到遇見了唐婉兒。但唐婉兒已有家室，雖然她的丈夫周敏也是帶她偷偷逃出來的，畢竟唐婉兒在老家已有原配。唐婉兒有如此復雜的身世，莊之蝶與她的感情注定是沒有結果，下場也注定是極其悲慘的。在他們利用各種方式偷情而不被發現的日子里，他們享受到了愛情的甜蜜，甚至唐婉兒還懷上了莊之蝶的孩子。可惜，為了保住大作家的聲譽，唐婉兒不聲不響地把孩子打掉了。這只是莊之蝶諸多偷情中的一例而已，雖然是最深情的。他還跟自家的保姆有染，跟其他的作家朋友的老婆搞過，但他就是不能以正常的方式跟自己老婆行房，氣得他只能自己一個人看黃色錄像。
這么多人搞在一起，總要有點事情去做的。把他們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就是一場官司。莊之蝶還未如此有名時，跟景雪蔭有過一段沒有開始就結束的愛情。唐婉兒的丈夫周敏想要靠莊之蝶出名，不僅拜訪了莊之蝶，還提出要寫一篇莊之蝶的評傳，其中就寫了莊之蝶和景雪蔭的愛情故事，添油加醋的，結果惹惱了已經身居高位的景雪蔭，人家要告雜志社和莊之蝶等人。這個案子一波三折，總之結果就是莊之蝶等人做了諸多努力仍然敗訴，期間還經歷了復雜的人事糾葛，有人去世有人自殺，莊之蝶與不同的女人偷情，他還利用朋友落難而趁機變相敲詐，最后莊之蝶與唐婉兒的偷情被老婆發現，老婆牛月清看清了一切，一紙離婚協議書給了莊之蝶就離開了，而莊之蝶則心灰意冷之下決定擱筆棄文。而此時的唐婉兒則被老家的丈夫找到，綁回了家里，進行了極其非人道的拷打和折磨，無奈一個作家手無縛雞之力，只能扼腕，而丈夫周敏懦弱無力，被打之后也不敢再去討要老婆。莊之蝶想要離開西安前往南方，在火車上碰見了同樣想去南方的周敏，故事在這里戛然而止。
我所敘述的只是一小部分內容，小說本身則要有趣精彩得多。當然，其中給人印象最深刻還是大段大段的性描寫。為什么一定要有那么多的描寫呢？這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我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在我看來，人性的所有掙扎，到頭來都會還原于身體本能的沖動。在基督教的觀念里，一個人所能犯下的最大的罪，并非殺人，而是奸淫。甚至，當以色列人不再信奉上帝而轉投他神時，上帝將自己比喻成被拋棄的妻子，以色列人犯了奸淫。從這個角度來講，《廢都》用此種方式展現了人的最本質的欲望和最深重的罪孽，來自于人自身的最本能的欲望，最難以啟齒卻是最深切渴望的欲念，將人推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莊之蝶是一個典型，你不能說他是壞人，也算不得好人，在以性欲為核心的各種欲望當中，他整個人迷失在了其中，而他所在的城市，則是曾經繁華煊赫一時名震環宇的西京長安——一座廢都。
此篇小說寫成于1992年，出版于次年。在當時的環境里能寫出如此露骨的書來，不得不感嘆作者的大膽，也驚嘆于作者的見識。《廢都》毫無爭議地被禁了，直到十六年后的2009年才得以再次出版，當然，這并不能阻擋人們爭相閱讀，畢竟有很多盜版出現。據說，《廢都》在國外聲譽極高，還獲得了很多大獎。想也合理，這樣的小說似乎很合外國人的公開的胃口，國人就只能私下里傳閱了。另外一個陜西作家，也是擅長描寫此類情節的大作家，他的書雖沒有遭禁，但也幾乎被主流打入冷宮，即陳忠實和他的《白鹿原》。
賈平凹在最后一章講述了他寫作《廢都》的經歷，怎樣從一開始的三十萬字修改定型到后來的四十萬字，期間他經歷了多少事情，有過多少的掙扎。作為一個在西安生活了二十年的人，賈平凹用自己的筆寫出了他對這座城市的自己的感觸。賈平凹筆下的莊之蝶是一個作家，而且是個名作家，這從某種程度上可以算作是賈平凹自己的化身，這并不是說莊之蝶的遭遇是賈平凹的自傳，只是說期間所有的掙扎與糾纏里，一定包含了太多的作者的影子。
根據賈平凹所言，《廢都》也是他本人對西安這所城市的一個交代。寫作此書時，賈平凹在西安已有二十年之久。于我而言，了解一座城市，除了去當地旅游外，去仔細讀一部身處該城的作家的作品，是更好的選擇。比如讀上海，有王安憶的《長恨歌》，武漢有《萬箭穿心》，西安有《廢都》……還有很多其他的城市和城市里的故事，我想我還會繼續在文字中去讀到他們，然后盡力去讀懂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