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我們開車離開村子的時候，在村口碰到輛救護車開進了我們家的那條街。我狐疑：出啥事了？

過幾天才有消息出來，原來是鄰居的那個高個子男的死了。他也就40歲吧，聽說是在磚廠干活。燒制空心磚，得高溫加熱。這大熱天的連坐在家都出汗，他們在藍色塑鋼瓦制成的簡易工棚里就更難過。一天下來，又臟又累，這大熱天的，不知有多粘膩。他傍晚回去打井水沖涼，就暈倒了。被救護車拉到醫院，人已經不行了，可能是發現得晚了。這情況，醫生說是心臟病突發。

家里只有個快七十歲的老娘，還有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媳婦前幾年離婚走了。原本他在鄰村姐姐家的養豬廠上班。天天見他一大早就騎著125摩托車，風一般離開，那嘟……嘟……嘟……發動摩托車的聲音還在我們那空蕩蕩的街道上響著，人早已沒了蹤影。吃飯的時候，他總端著個黃色大瓷碗，有時候坐在鄰居家門口的預制塊上，有時候就干脆蹲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他腿長，胳膊長，手長，連脖子都長，嘴也大，那個大碗，他端著，看上去就不大了。就是瘦，沒有一般中年男人發福的大肚子。他常一手端著碗，一手撩起背心，拖著大拖鞋走到我們那條街中心來竄門。

不知是嫌掙得少，還是怕媳婦嫌他在豬場上班，回來一身臭味。后來他也去村里的磚廠上班了。

人們都說他沒遇上個好女人，命苦。我倒也曾見過人家倆一起騎著摩托車下鎮里買東西的樣子。那女人看上去很俊，臉上很多肉，白白的，大眼睛，個子跟他也配，身材很圓潤，打扮還算時髦。就是愛打麻將，愛跳舞。聽說因為跳舞跟別人好了，后來在家人的勸說下，夫妻倆重歸于好。不知怎的，還是離了。可憐這孩子了，只能跟奶奶過。孩子常騎自行車在街上玩。鼻子上做手術縫了幾針，現在還有淡淡的疤痕。聽說是在我們門口這街上，掉到下面那個胡同里時，讓墻上的石頭給割破了。

先是父母離婚，媽走了，這沒幾年，爸也意外死了，孩子不容易。暑假里，他有候干脆在同學家睡。可惜他不學好，姑姑姑父送他上初中，總不好好學習。去年上初三，他要求他奶奶來學校附近給他租房子做飯。

這老太太經常來我婆婆家串門，雖然佝僂著身子，腿也彎著，可仍然能感覺到人家個子不低，臉上，手上不規則地分部些老年斑，可并不黑。頭發都白了，還得操心家里的幾畝地。小麥，玉米，蘿卜，紅薯，她啥也不少種。

聽我婆婆說，老婆婆這輩子，因為前夫死的得早，后來又再嫁，這個小兒子就是第二個丈夫的。村里還有個大兒子，還有倆女兒都是前夫的。目前住的這一院紅磚大瓦房，是和第二個丈夫一起修的，人家不愿她讓大兒子住，所以大兒子和她關系有點疏遠。

孫子上初中這幾年，寒假前，老婆婆總會讓我們幫她拉回那些被褥。很臟，都臭了，還有一些暖壺等其他生活用品。

若兒子在，老婆婆就不用給孫子操這么多心了。

兒子剛去世那年，兒媳回來了，希望村里的干部幫忙說和。她想回來住著房子，跟她的外地老公，還有剛出生沒多久的女兒。這樣她就也管著大兒子。老婆婆不愿意，事沒成。她只好悻悻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