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華裳唯夢 _【中】血淚百布頭，天使金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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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
自從三姐接到任務(wù)后，心就一直懸著了，因為按照媽媽要求孩子有令必從任務(wù)必完的一貫原則，一旦下次她再追問三姐還沒有完成的時候，可能就要挨罵或者挨揍了。
那個年代每家每戶都有四五六七個孩子，最多的甚至有八九個孩子。家里又都窮苦，溫飽都難顧好，父母哪還有閑心去寵溺孩子呢？那時候喂養(yǎng)孩子就像喂養(yǎng)一群小豬一樣，只能用蠻力暴力才能管教得了。
每到傍晚，大人要忙到天黑很久才回來，就像招呼散養(yǎng)在外的牲口一樣，大人們都會扯直了嗓子四處呼喊娃的名字。每逢這時，整個村子里到處都能聽到媽媽們各種腔調(diào)遙相呼應(yīng)的呼喚孩子們的老長聲音。
大多數(shù)孩子早已倒在自家窗臺下、墻角里、門檻上、大門邊、甚至院墻外的樹根下，呼呼睡著了。而總有些頑皮膽大野慣了的孩子們，歪在村頭水塘岸邊，甚至村外那片亂墳頭兒里，睡得像死了一樣，完全不顧蚊蟲在自己身上瘋狂叮咬和肆意吸血啦！
那時候，媽媽們就會二話不說，啪啪啪先來幾聲響亮的巴掌，狠命揍在孩子的屁股上，好讓孩子們能長點兒記性。
每天傍晚，沒有大人及時照顧的小孩子，都不愿意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因為，那時泥土墻的茅草房子低矮黑暗又潮濕悶氣，屋里的蚊蟲要比屋外更加稠密。那裂縫如嘴的土墻根兒下，總少不了幾個窟窿，隨時都會躥出來老鼠來。躺在地窖一般的茅屋里，哪有躺在外面清爽舒服呢？
那時候基本沒有不怕父母的孩子，三姐接到那個任務(wù)，吃不香睡不安，在沒有完成任務(wù)之前，時刻都怕媽媽問起，不敢正視媽媽的目光。
為了及早完成這個任務(wù)，三姐領(lǐng)著我倆盡一切可能在每次逢集的日子里，上學(xué)走得最早，放學(xué)跑得最快，好提前經(jīng)過牛裁縫的攤位前查看情況。那當然像賊徒一樣，老遠老早就要巴望裁縫攤邊兒的籮筐內(nèi)外，有沒有散落的碎布頭。
而最讓人氣惱的是，無論上學(xué)去或者放學(xué)回，不管我們走得多早跑得多快，每次三姐領(lǐng)著我倆上氣不接下氣地一路小跑，可是一旦到了那里，總會發(fā)現(xiàn)還有走得更早跑得更快、更先到達那里的孩子們。他們竟然也正在用同樣的目光，打量著牛裁縫攤位邊的籮筐了。
但是，不管哪個孩子，都別指望能輕易撿到牛裁縫的碎布頭。
終于，有一次逢集上午放學(xué)后，我們總算第一個跑到牛裁縫的攤位邊。當時街上行人稀稀拉拉，牛裁縫攤位邊還有兩三個顧客，一邊閑聊著一邊等候著。我們遠遠就看見牛裁縫正在攤位上忙活著，那架陳舊不堪的油膩斑斑的腳踏縫紉機，正在悠悠地轉(zhuǎn)著。
啊！夢寐以求的碎布頭啊！堆滿了他腳邊的籮筐，都已經(jīng)溢出筐外，撒滿了一地，那些碎布頭已經(jīng)滿地光華地向著我們召喚了！若能全部收集過來，給全家每人做一雙鞋子可能都用不完，就能圓滿完成媽媽交代的任務(wù)了。
可是讓人痛恨的是，那兩只不拿正眼看人的惡狗，正睥睨四方地躺在牛裁縫攤位下面。更可氣的是，一轉(zhuǎn)眼間，身后又小跑來兩三波試圖撿拾布條的小分隊。
正在我們猶豫不決的當兒，牛裁縫一轉(zhuǎn)身回到他的裁縫店里，他手里還拿著一把一尺多長的大剪刀和黑色的竹尺子。兩個顧客也跟了進去，看樣子是回屋里去裁剪一塊布料，至少要會兒功夫。
富貴險中求，機會不再來呀！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我們拔腿向那沖刺之時，身后兩個男孩子已經(jīng)嗖嗖兩聲，幾乎是一躍到位撲到那籮筐旁邊。他們不由分說齊伸雙爪兒，一下兩下就把那筐碎布頭全都合抱起來，在那兩只惡狗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之前，那兩大掐子碎布條已經(jīng)嚴嚴實實地塞進了他們書包。
汪！汪！吼……吼……
二狗齊聲狂吠呲牙咧嘴，張牙舞爪一躥而起，一下子就扯住了兩個男孩的小腿肚子。
啊！啊呀！媽……
兩個男孩兒被撲倒在地，驚恐慌亂回身撥打狗頭。奈何那狗的獠牙早已嵌入他們的骨肉，就像鱷魚咬住獵物，豈會輕易就把口松？那狗瘋狂甩動著腦袋，肆意撕扯他們的腿腳，褲腳褲管被撕得刺啦啦響。在他們再次回身撥打狗頭時，那狗又一松口直取向胳膊和脖頸兒。
牛裁縫兩三步奔到現(xiàn)場，踢開二狗，拉起孩子，不由分說甩了他們兩個耳光，劈手奪下他們書包里所有的布頭。口中憤憤地罵道：“王八羔子！咬死你，活該！來偷，來搶啊！滾！下次再來，打斷你的狗腿！”
（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
窮人命賤，常不如富家之狗！那時候人們要是被狗咬了，哪怕就是真正的瘋狗咬了，最多就是回家后用濕面團貼一貼，用蒜瓣汁涂一涂，那時哪里聽說過過狂犬疫苗呢！
眼見著那兩個男孩像過街老鼠一樣，在街上行人異樣的眼光中逃去，我們?nèi)齻€心都要爆掉了。
可是到這時，還遠遠沒有完事。那兩個男孩抽泣著剛跑出十幾步遠，就被身后一群街痞子壞孩子給追上了。那些街痞子先是圍住他們兩個，一唱一和高聲罵道：
小偷，小偷，一打一抽。
抽到鍋肚里，燒得臭臭的！
嗨嗨喲，賊兒來！
小偷，小偷，一打一抽。
抽到牛欄里，踩得爛爛哩！
嗨嗨喲，狗兒來！
小偷，小偷，一打一抽。
抽到茅缸里，灌得香香哩！
嗨嗨喲，龜孫來！
哇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灌得香香的，染得黃黃的……
（注：以前農(nóng)村根本沒有像樣的廁所，農(nóng)家常常在房子后面搭個麻桿棚子，棚子里挖個坑，坑里埋下一口不用的破水缸，水缸上搭著兩塊破木板讓人踩在上面大小便，那就是廁所了，就叫做茅缸。）
那兩個男孩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奇恥大辱，他們掄起書包和他們拼命。旁邊走來幾個大人實在看不過去，他們拉開那群街痞子，讓兩個男孩趁機逃走。可是只要拉架的大人們剛一松手，那群壞孩子又像惡狗一群緊追不舍。這還不算，那群街痞子一定還會在以后的幾天里，從路上街上，到校園里教室里，尋找機會反復(fù)羞辱他們。
姐弟三人當時被嚇懵了，回家的路上，三姐雙眉緊鎖一言不發(fā)，搓著兩手唉聲嘆氣，兩個小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卻無能為力。忽然，三姐似乎眼前一亮，輕輕驚叫了一聲說：“弟！有門兒了！”
第二天，窗外剛蒙蒙亮，三姐就悄悄叫起我們。臉都顧不上洗一把，三姐帶著一把鋒利的鐮刀，拎著一只小提筐，領(lǐng)著兩個小弟弟，一路急行奔向后山老關(guān)寨腳下的堰溝邊兒。那兒的野生金銀花長勢最旺盛，花開得最繁茂。
我們剛走上這邊山嶺，金銀花的芬芳就已經(jīng)撲面來襲，姐弟三人一氣兒飛奔下坡沖向堰溝。三姐二話不說挽起褲腳袖口，光著腳板蹚入堰溝淺水邊。
那一串串緊密排列的金銀花，從堰溝岸頭垂掛到水面，就像一道道淺黃色的瀑布傾瀉下來。堰溝岸勢有一人多高，繞著山腳圍成一圈。那一圈的岸上全是垂掛下來的滿滿蕩蕩的金銀花，那就是金銀花的山谷呀。
小兄弟倆在山上驚叫著應(yīng)和著，幫忙拾取整理，三姐在水下拉扯著金銀花的枝蔓，揮舞著鐮刀忙碌不停。附近的野鴨和噔鳩被驚動起來，從金銀花叢下?lián)淅饫獾仫w出一道道弧形黑影劃過山頭，鳴叫著逃去。
三姐一邊小心翼翼蹚水移動，一邊睜大眼睛拼盡力氣，仔細挑揀著牽拉著那些枝蔓花叢。用鐮刀割下那最稠密最嬌嫩、剛含苞將張嘴兒的花串兒，一團團地卷起來，輕手輕腳扔到岸上。
兩個弟弟手腳不停默契配合，挑最好的花串捋順齊整分成小把，一撮撮地輕捻輕放。像侍弄嬰兒入睡一樣，把那些花串鋪平在提筐里。
半輪緋紅的朝陽像燒旺的炭火，燃透了東邊山嶺和山外的云底，姐弟三人才心滿意足地趕緊回去。
上學(xué)臨行之前，三姐取出她寫給夏老師的一頁書信，再做最后一遍檢查，輕聲念讀道：
尊敬的夏老師！
你是對我最好的老師，我知道你最喜歡金銀花！這些金銀花是我在堰溝里割回來的最新鮮的，希望你喜歡。
我媽媽說過金銀花不光好看很香，還能泡茶喝讓人健康，所以在提筐底下那些不帶花枝的金銀花是留著你曬干泡茶的，我媽說金銀花還能填枕頭給人治病。
夏老師你肯定會覺得我送你一筐金銀花很愚蠢很可笑，你不需要這么多你肯定會不好意思，你會想我干嘛給你這么多這么傻呢？其實我都快愁死了想求你幫我一個大忙，幫我從街上牛裁縫那里要一些布條，我媽要用這些布條給我們被giēbāi做鞋子。（giēbāi，袼褙的方言發(fā)音）
我知道你和牛裁縫是鄰居又是他小孩的老師，可以讓他家小孩要一些來。這個辦法是我自己想來的我媽媽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打我的，說我傻罵給老師找煩事，求求你了夏老師。
你的學(xué)生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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