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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一
清早起來,雞窩外一灘血。昨夜,黃鼠狼又來偷襲成功。
那只最大的蘆花雞被拉走了。開開大門,血印延伸好遠,往西凹那邊去了。
黃鼠狼侵略雞舍,總是先抓住一只雞,把它喉嚨咬斷,血流盡后再拖走。
一舍雞,二三十只,一只黃鼠狼來進攻某只雞,難道會沒動靜?其它雞怎么不施以援手,或者不群起斗敵?平日我們逮雞賣雞,晚上點燈去雞窩抓雞,還沒接近,它們就驚叫不停,聲音巨大而充滿反抗,擠在一起,你很難抓到那只被賣的雞。有的雞還會啄人的手,甚至用翅膀扇,它們的爪子會在人的手背上留下道道血痕。怎么一只小小的黃鼠狼就能嚇唬住一大群雞,它們束手就擒,忍看朋輩成新鬼?那些平日高傲地昂首闊步的公雞,都到哪去巡視了呢?
稍稍反抗,也不至于讓它那么輕易就得逞。
難道真的是天敵,一見就丟了魂魄?
昨晚,是黃鼠狼對雞子的南京大屠殺。
? ? ? ? ? ? ? ? ? ? ? ? 二
利民買了二十只鴿子,養起來,胖了殺一只給廣五叔燉湯喝。當然他也馴它們,讓它們飛翔在午后的晴空,穿越大大的麥田,落在東嶺的山頭。
但,他不讓它們飛遠,怕丟,怕不長肉。
他殺一只,就少一只。鴿子不懂傷悲,照樣咕咕咕咕,在平房上吃飼料,飲水逗樂。
剩下四五只了。那晚,我下手,不吭聲弄走了一只,送到我山西的朋友家。有話在先,只準野養,不準喂食。朋友答應,我離開。
一年后,那只鴿子回來,帶回了十來只鴿子。它矯健如戰士,在我的頭頂盤旋,在利民的房前鳴叫。它沖天而起的氣勢簡直就是一只獵鷹,讓我不敢相信它曾是一只肉鴿,它原本和它頭年的同類一樣只是為了成為飯桌上的一道菜。
我告訴利民我做的手腳。利民不信,堅決不信。
鴿子認得他,鴿子已經不是原先的鴿子。而他,還是原來的他。
? ? ? ? ? ? ? ? ? ? ? ? ? 三
麻雀最煩人。秋天它們成群結隊糟蹋谷子,直接催生了稻草人。人們恨得牙癢癢,沒法。
冬天,我們的高粱剎回來,穗和稈一起掛在院墻上。它們又大部隊蠶食,大搖大擺,向人示威。我用彈弓打下來兩只,并且盼著下大雪,用大篩子捕滿,消滅了它們。它們仿佛是為了報仇,也仿佛是猜透了我要找準時機反攻,來得更多了。鄉親們說麻雀會去叫麻雀,如螞蟻,能搬救兵,能調援軍。
無奈何,我們只好把曬干的高粱刮下,裝袋入庫。它們在院墻上抗議了幾天,不知又去哪里禍害人了。只留下零星的幾只,啄食地下雞子們剩下的谷粒。
無計可施之際,忽然想起六十年前的除四害。全村全公社的人布下羅網,悶聲不響。它們飛著的時候,人們不理它們,它們剛在樹枝上落下,鑼鼓一齊響起,它們趕緊起飛。如是者三,好多麻雀飛著飛著直接掉下,死了。
它們都死于急性心肌梗塞。
麻雀,終究斗不過人類。他們,有的是手段。
? ? ? ? ? ? ? ? ? ? ? 四
我在屋檐下的紙盒里見到一只小燕的尸體。早已干了。不知道多久了。
這盒子只是為了接盛燕糞,不意竟成這只燕子的死地。我摸了它的羽毛,還沒有脫落。它的嘴干透了,如小樹的枯枝。眼緊閉著。我強著掰開它的眼皮,里面是空洞,眼珠沒了,干了。它的頭成了一個小黑石頭,腳爪如用完的圓珠筆芯。尾巴如剪,但不可能去剪開山水和春天了。
它上面,燕巢完好地在著,空著,等現在江南某個人家的燕回。
我的心,揪成了疙瘩。
明年,有燕回來,到這里,看到它的尸體,還會在這兒居住嗎?它和它們是怎樣的關系,不會是父母兄弟吧?它們可會推測它的死因?它是在它們離開前還是離開后才去世的呢?
它們可會把它馱到村后的野田或者小河的邊上,用嘴啄出小小的沙坑,把它埋葬,讓它安息?它們封土圓墳后,會不會噙來山坡的小花放在它的墳頭,對它一往深情地祭奠?
淚眼里,我抬頭。那只干干的小燕還躺在那里,等它春來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