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人說，這世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飛呀飛，飛累了就在風里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時候。”這是你演的電影《阿飛正傳》里的經典臺詞，形容你的離開，也剛剛好。

2003年4月1日下午6:43從香港文華酒店的那縱身一躍，你便為自己的傳奇人生畫上了句號，讓世界上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你，也知道了抑郁癥。

我第一次知道你，也確實是因為這件事，那時候大概是在上初中，年紀尚小，完全沒有想到十年后，你竟會以一個離開世界13年，偶像的身份，在我生命里扮演起這么重要的角色。那時候的你，對于我來說只是一個遠在天邊的明星，在世的時候不會跟我產生一絲一毫的關系，離世了，就更是無所謂。抑郁癥，在那時的我看來，也是一個復雜又奇怪的名稱，我搞不懂，也無需搞懂。我那時候需要做的，只是好好學習，好好考試，好好玩耍，好好珍惜年少時光罷了。

但，很多東西或許都是注定了的。我大學學習的心理學，讓我深刻認識了抑郁癥這個我十年前就聽過的名稱。心理學上說，抑郁癥是躁狂抑郁癥的一種發作形式，以情感低落、思維遲緩、以及言語動作減少，遲緩為典型癥狀。抑郁癥嚴重困擾患者的生活和工作，約15%的抑郁癥患者死于自殺。心理學上還說，抑郁癥的發病原因有：1、遺傳因素（10%）2、生化因素（25%）3、心理-社會因素（25%）等。喜歡上你之后，不斷的了解你，認識你，也讓我不停在想究竟為何原因你會患上抑郁癥。寫到這里，肯定有人會說，這哪有什么原因，不過是一種病，就像感冒發燒一樣，筆者想太多了。也是，你大家姐說，你患的是生理性的抑郁癥，是由于大腦內的化學物質不平衡導致。但我總是覺得，你患上這個病，一定還有別的原因。我當然知道你有多堅強，但是這不代表你不會受到傷害。更何況，你一生的挫折不如意實在是太多了。

童年

作為家中最小的孩子，你在童年卻并沒有得到多少父母的愛。父親忙完生意就在外面花天酒地，而母親因為得不到丈夫的心也終日活在自己情緒里，所以你最親密的人，竟是一個從小照顧你的傭人——六姐。你回憶說：“父親在家呆的最久的時間就是5天，而且還有3天是因醉酒在家昏睡。”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我只知道對一個孩子而言，生命最開始，最重要的就是父母的陪伴，可是他們都沒有給到你，就算是六姐對你疼愛有加，照顧的無微不至又能怎樣呢，她代替不了父母的，至少在小孩子的眼里是這樣的。于是，你和父母并無多少感情，這是自然的，甚至不習慣和他們一起居住，這或許是你成名后總是說起自己感到孤獨的首要原因。你曾說過：“我的童年沒什么可懷念的，也沒什么值得我去留戀的。”每次看到這句話，我的心里都會升起一種深深的悲涼，更何況是你，苦笑著說出這句話之前，心里該是承受了多大的失望。

事業

你是1976年便出道了的，于1979年推出了自己的首張專輯，奈何之后的幾年發展都不如人意，歌曲也只有《一片癡》、《風繼續吹》有點知名度，甚至于你的專輯曾被1元一張賤賣，你的痛苦我不得而知。但你在自傳中說，在78年——82年的五年中，你每天都到夜店喝酒買醉，從中便可看出一二。你和別人不一樣的是，你是頂著巨大的壓力踏進娛樂圈的，甚至為此差點與家庭決裂，憧憬著前途一片光明，但現實卻讓你傻了眼。初入娛樂圈時，因著自己的身份被人恥笑，登臺唱歌時被噓，被喝倒彩，甚至在一次演出時，為了配合臺風而扔下臺的帽子竟被再扔回來，怎么做都不被觀眾認可、接受。我想那時候的你，一定無數次的想過退出娛樂圈，這里不適合你，但你也無數次否定過這個想法，只因你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人，一個爭強好勝的人，一個不服輸的人。

你想通了，只有你自己想走你才會離開，沒有人能夠逼你走。只是你更加努力了，也更加豁達了，準確的說，應該是你說服自己豁達。你聽進了周圍人的建議，收斂了脾氣，不再意氣用事，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喜怒不形于色，還學習以“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的態度來面對現實，但我卻覺得，更多的，是你學會忍了，把所有的憤怒與不滿都藏在心里。你接著熬，終于，1984年你憑借一首monica一炮而紅，一夜之間紅遍香江南北，地位直逼羅文、譚詠麟等前輩。但是，你從來都不夠走運，問題又來了，便是八十年代最為人津津樂道的“譚張爭霸”。事態越來越嚴重了，隨后譚詠麟宣布不再上臺領獎，你被媒體評論“雖勝尤敗”，成了眾矢之的。瘋狂的譚詠麟歌迷為了發泄怒火，甚至刮花你的車，往你家里寄冥幣，各種尋釁滋事。最終，1989年你以告別樂壇的方式和代價平息了這場鬧劇，這是你被大家認可的第5年，你本是打算再接再厲、讓更多的人喜歡你的。

還好，上帝這一次在為你關上一扇門的時候，又為你打開了一扇窗戶。你之前主演的《阿飛正傳》獲了獎，自此，你打算進軍電影節。如果說《阿飛正傳》之前的電影，你的表演還稍顯稚嫩，全然不像一個演技派，那么《阿飛正傳》之后，你的演技便開掛了。《霸王別姬》、《東邪西毒》、《春光乍泄》，你的代表作像泉水一般涌現了出來。與此相伴的，是你在鏡頭之外，一遍又一遍的琢磨劇本和演技，提升自己，是你在拍攝之中，用120%的認真去完成每一個動作，勤奮刻苦，是你在人前人后，為自己也為其他人不斷的加油打氣，吶喊助威。這些，上帝應該是看到了，他決定不再辜負你，于是你的演技受到了觀眾一致認可，但有人仍不買賬，比如某些評委、傳媒。你用盡全身力氣，演出的電影《春光乍泄》，大家都覺得能獲獎，卻被評委簡單的一句“不過是本色出演”，而剝奪了獲獎的機會。你說你不在意，你是騙自己也騙愛你的人的吧，辛辛苦苦的努力，怎么會不渴望得到所有人的一致認可。你只是把那些負面的情緒藏在了心里，你表面上掩飾的太好，于是所有人都沒有看出來。

你復出歌壇的時候，只有一句話：“他們唱得不好，我要回來唱給大家聽。”聽起來是隨意極了的，但傳媒又開始抓住不放，說什么“說話不算數”、“回來又是來圈錢的吧”云云，你不在乎，愛你的歌迷更不在乎，于是你用更加優良的作品去回報他們。復出后，你果然在各方面都更勝一籌，無論是灌制唱片還是現場演唱會，讓愛你的人更加無法自拔。印象最深刻的便是熱情演唱會，這臺演唱會即使拿到16年后的今天來看，依舊不會感到過時，甚至被人奉為圭臬。但16年前的情況并非如此，你雖然在國外獲得了如潮好評，但在香港卻一度被媒體罵到體無完膚。狗仔們對演出當晚唱歌曲目、燈光音響的情況一字未提，只是寫了長發長裙，似貞子（女鬼），當不了女人就扮女人，還配發了一張走光的照片。你一定是介意的，只是你再一次將自己的感受埋在了心底，別人問起時，你總說還好還好，可我知道你一定不好，你一次次，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做到最好，一次次被那些人所否定，你會不會也開始懷疑自己了呢？我不想妄加猜測，只是陳太說，自那以后，你思考的時間明顯多了，笑容更少了。

愛情

讓你印象最為深刻的便是毛舜筠吧。當年你20歲，毛舜筠17歲，可能是你受原生家庭的影響，太想有個自己的家了。于是你買了婚戒，大著膽子向毛毛求婚，然而，她那時候正是涉世不深的少女，還未完全長大成熟，被你嚇住了，于是斷然拒絕。被拒后的你，在陽臺上留了一夜的眼淚，此后便將她徹底封存于心底，不再提及。只是多年以后，你被她采訪時說：“如果你當初答應我的求婚，或許改變我一生。”

頗有些無奈之感，卻也沒有表露太多，是你習慣掩藏了。

日后與你牽手一生，真正改變了你一生的人是唐先生。你們其實在小時候就認識了，只是當時并無過多接觸，在彼此都長大了之后，偶然機會再一次重逢。那時候的你，不過是一個已經在娛樂圈摸爬滾打了幾年仍寂寂無名的未紅歌手，那時候的他，是一個剛踏上社會進入銀行的小小職員。你們相遇的時候并非佳期，你正被官司纏身，事業生活一片潦倒，而他的出現就如雪中送炭一般，及時而溫暖。你們在一起了。20年來一直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深情相依，被圈內人尊為典范，但狗仔隊、傳媒卻不買單。他們一直到沒有認可過，他們看不到你們在一起的不離不棄，情深義重，只會在報紙里寫上“同性戀”、“基佬”云云，時不時地偷拍，加上奪人眼球的文字，只為把你們描述的如何如何不堪。這如果擱在你前些年的脾氣，一定氣炸了吧，但這一次，你仍裝作若無其事，你將憤怒與不滿一次又一次埋在了心底。

不知道那時候的你，有沒有意識到，這樣遲早會出問題。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更何況是你這樣本就情感豐富、聰慧敏感的人。我知道的，一個人不斷壓抑情緒，可能會造成癌癥，那像你這樣，便使得年輕時你在自傳里所謂的憂郁癥不斷加深，加重。你不相信，別人也不相信，大家（包括你自己）只看到你此時經過在娛樂圈二十幾年的摸爬滾打，終于出了名，有了利，收獲了讓人艷羨不已的愛情以及挺你愛你的粉絲，但是這么多年來積累的情緒，尤其是一些負面的情緒，它們怎樣了呢？是的，它們終于抑制不住了，它們終于要爆發了，它們才不管你現在擁有的是什么，它們只是迫切需要一個出口，你真的患上抑郁癥了，而且病情漸趨嚴重。沒人能幫得了你，就連最愛你的唐先生，最多也只能做到一直不離不棄的在你身邊守護你，而這本身就已經讓你感動不已，你只能靠自己，你是一個愛面子勝過一切的人，怎么能接受又被狗仔拍到亂寫，因此連看醫生取藥時都要偷偷摸摸，就像做賊一樣。

陳太說，你發作的時候，就像全身的肉都被撕開了一樣，在家里大吼大叫，根本就無法控制自己，唐先生為了照顧你，也幾次被你所傷，他一邊忍受，一邊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流淚。聰慧細膩如你，在平靜下來的時候一定是知道的，生平最不愿意給別人帶來麻煩的你，又開始了自己的打算，你寫好遺書，安排好后事，你知道自己哪一天肯定會走這條路。是的，你在2002年11月就試圖用安眠藥結束生命，但又被及時發現救了下來。你知道周圍的人都愛你，尤其是唐先生，他怎么可以接受你的離開呢，于是，第二次結束，你選擇了一個“好日子”，2003年4月1日，大家都知道，這一天是以愚弄和玩笑為主題的，你是想要大家把你的離去當作一個上天開的玩笑嗎，就不至于過分悲傷了嗎？但你一定想不到，在你離開后，成千上萬的人不顧非典病毒的肆虐，堅持趕到香港，趕到文華酒店，只為瞻仰一眼你的遺容，只為給你送上一朵白玫瑰。你活著的時候，人們不一定都愛你，他們只是都知道你，你走后，好多人才開始關注起你，才漸漸愛上你。多么可笑。

黃霑在你的葬禮上說，你是墜落凡間的天使，只是這世間的人類不懂珍惜，上帝就將你收回去了。越來越了解你之后，我發現，他說的是真的。你活著不曾做過壞事，就連傷人的話都不曾說，你離開了，也讓所有的人都關注起“抑郁癥”這個群體，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你這個人，一生該是都為別人著想的，也確是不曾辜負“哥哥”這個稱呼。

“愿你已放下，常駐光明中。”這是王菲在你的葬禮上說的，也是每一個愛你的人想對你說的。期盼你在世界的那一邊，過著我們都向往的生活，我愿意下輩子依舊做你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