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去食堂吃飯,意外地發現在座有一張久已不見的熟面孔,于是端著盤子坐到了他對面。
這個男孩叫歐陽,是我以前部門的同事,七八年前跳槽去了市里另一家國企,沒想到他又回來了。
記憶中的他,非常沉默。瘦瘦高高的個子,清秀單薄的一張臉,總是埋首在自己桌上成堆的圖紙中,幾乎從來不與旁人搭話。他在部門所做的專業工作與我們不同,在我們部門屬于輔助專業。所以空閑時他也會給我們專業打下手,做一些簡單機械的輔助繪圖。很多個加班的深夜,萬籟俱寂,我以為自己是獨自一人在辦公室,離開時關掉燈,聽到一聲“我還在,請別關燈。”才知道原來辦公室里一直有這樣一個幾乎隱形的他在與我共同奮戰。
此刻,我們面對面坐著吃飯。嘗試著與彼此聊天,他的聲音有點喑啞,且本地口音很重,在嘈雜的食堂環境里,要聽清楚他說的話略有點費勁,我于是盯著他的眼睛仔細辨認他的意思。這雙眼睛以前是古井一樣深沉的,眼仁大而漆黑,長長的濃密的睫毛低垂著,美得像古希臘神話里臨水自戀的少年。接近十年的光陰過去,這雙眼有了很大的變化,層層疊疊的雙眼皮開始下垂,看上去有一種想要努力將眼睛睜得大一些,但是卻徒勞的疲憊感。
吃飯的間隙,他一直在問我,單位現在的各種證書補貼是什么標準。我一一回答了他,同時也問了一些關于他上一家單位的情況。因為始終有困惑,其實以他的專業,在他上一家單位更有前途,畢竟我們單位是一家綜合性的技術企業,他擅長的那個專業在我們這邊只是輔助性的一小塊,幾乎接觸不到多少有價值的獨立業務,而他上一家單位是以他的專業為主的市級單位,有很多別的單位沒有的資源,可以接觸到很多大型項目,對自我成長非常有好處,報酬方面也不會比我們單位低。
一番聊天之后,我明白了他為什么而來。一定是我們共同相熟的一位領導,給他許諾了來我們單位,會有不菲的證書補貼。這些補貼,是有證書即可,不用付出額外的勞動,對于厭倦了奮斗的人來說是有誘惑力的。但其實,對內情非常清楚的我,知道他所擁有的幾項證書,含金量很低,并非我們單位所需要的,所以補貼標準相應也是很低的,以他內向的性格,在做決定跳槽前,并沒有廣泛打聽了解實情,他幾乎是被騙了。現在他可能唯一的寄望是,那位領導是我們以前共同的同事,畢竟相熟,應該會善待他。但這點其實他也錯了,那一位,也不是善茬,并不是念舊情之人。
午餐結束,回辦公室的路上,他慢慢走在我身后。我在想,為什么他的眼睛有那么深的疲憊。我了解他的過去,在剛畢業的那些年,他也不算是個上進的人。他一直很隨和,很隱忍,很安于自己的舒適區。也許,那家更適合他專業的單位,也有很多我不了解的紛爭,他一定厭倦至極,所以才會在這個年紀,做出這么不明智的選擇,跳回到自己曾經離開的單位,而且是以一個卑微的姿態,希冀著一些微薄的補貼,并且提供給他的還是一個底層的職位。
這樣一想,感覺男性的世界真的很殘酷。因為在世俗的默認規則中,他們是必須要參與競爭和排序的。但是人和人的性格、需求,又是那么的不同。有些人也許永遠也不適合競爭。但是,當他逃離不了游戲規則,每一天便都是折磨,那種揮之不去的疲憊感,使這樣一些中年男人幾乎完全失去了過去的光彩。而中年女人,盡管在競爭方面被設置重重阻礙,但是因為游戲規則可以允許她們,躲避競爭,接受低社會價值,放松地品嘗生活其他的滋味,反倒可以身處低位而依然活得松弛愉悅。
其實,大多數平凡的我們,都身處迷局而不自知。即使看清,也很無力,我們究竟該抗爭的是游戲規則,還是自我的限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