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不行了,趕緊換衣裳,等身體僵硬了就不好穿了!”
我雖然閉眼躺著不能動,可耳朵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使,這是老大和老二他二大爺?shù)穆曇簟?/p>
接著我感覺到胳膊和腿套上了新的衣裳,我應(yīng)該是穿上了壽衣。
我的呼吸越來越弱,呼吸的間隔也越來越長。我聽到了女兒哭泣的聲音。
“媽,你可不能撇下我們就這么走了!”我女兒抓著我的手,使勁兒搖。
“別搖,讓你媽自自然然去吧?!彼陶f道。
“不搖,我媽就真的走了!”
“你能擋得???”
聽著她們的對話,慢慢我站了起來,我再次睜開眼睛看到了他們:她姨(正雙手合十嘴里念著阿彌陀佛),我的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他們都圍坐在我身體旁邊,地上也黑壓壓站了一片。
“媽~”
大家哭成一團(tuán),我看到一滴眼淚順著我的眼角滑落下來。
我死了,心里帶著諸多不甘。
我還沒有看到我的大孫子娶媳婦兒,沒有看到我的二孫子考上大學(xué),三兒子的小孫孫也才見了一面,還沒有去云南旅游……
我要強(qiáng)了一輩子,卻在一個我不想的時間以這樣一種方式告別了這個世界。
他們哭了有一陣子,我的身體被抬著放入廳里的棺材中,聽的咔噠一聲,厚重的棺材蓋壓了上去。
我鉆進(jìn)棺材,想看看我的身體,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見。我趕緊又鉆出來,就看到他們拿來了一個機(jī)器,一端伸入棺材里,一端通上了電,機(jī)器開始嗡嗡嗡地運(yùn)轉(zhuǎn),沒多長時間機(jī)器連著棺材的鐵絲上就結(jié)了一圈冰層,這個冰圈還在逐漸變大。原來是怕我的身體發(fā)出難聞的味道,通上冷氣給凍了起來。
我生病的這段時間,心總是燒的慌,冰塊一把把的吃。死了通上冷氣也好,也許冰凍的身體能讓我早點(diǎn)忘記長久的火急火燎的病痛折磨。
接著大家開始燒紙,棺材前面的地上放了一個鐵盆,紙錢在里面熊熊燃燒。大家一個接一個的開始燒,嘴里說著我苦了一輩子沒花什么錢,到了那邊得可勁兒花。
一陣亂糟糟的忙活后,夜已深,該回家的都回家休息了,剩下的都是些至親在守著我的身體。
我來到了大兒子房間。
“可算走了……”
“噓~小點(diǎn)聲兒,你想讓他們都聽見啊?!?/p>
這是大兒子和大兒媳婦兒在說話。
“可算走了,她要再不走,我就快走了。”
“可不是,這一年把大家伙兒給熬的,沒睡過一個安生覺,沒吃過一頓安生飯,一到晚上聽著那哼哼聲,我這頭皮就發(fā)麻?!?/p>
我看到他倆先后躺在了炕上,長舒一口氣,老大翹著二郎腿,點(diǎn)著了一根煙。
“對了,老太太那房子怎么分,我們怎么著也得有三分之一吧?”大兒媳婦兒問。
“咱不給小妹,或者小妹識相點(diǎn)主動不要,三兄弟一人一份肯定沒問題。”
“我早就在城里看上了一套單元樓,這下可算能付首付了。”
我聽他們的對話氣得肝兒疼,上前就給了他倆一人一個大嘴巴??扇思彝耆珱]感覺,繼續(xù)笑呵呵地聊著買房子的事兒。
我還是去看看我的二兒子吧。老二是縣公安局的領(lǐng)導(dǎo),我這場病前前后后都是他在忙著張羅聯(lián)系北京的醫(yī)院,生病期間請假全程陪伴,看病的錢也基本上都是他籌到墊付的。
“老太太看病可花了不少錢,我算了下,我們這邊墊了有四十萬。現(xiàn)在老太太不在了,那老房子怎么個分法,你心里可得有個底,不能盡當(dāng)冤大頭。”這是二兒媳婦兒的聲音。
“嗯,我心里有數(shù),當(dāng)初不都合計(jì)過了嘛,要是沒有那套老房子兜著,我們也犯不著上趕著去借這么多錢。”
“要是老大和老三非要平分這房子怎么辦?”
“老大那邊好搞定,畢竟是同胞的親哥哥。我就擔(dān)心老三霸著老房子不給。”
“我也擔(dān)心這個,你們兄弟倆也不跟老三商量一聲,就把老太太從縣城給拉回了你們老家,非得跟你們死了幾十年的爹葬在一起,人老三吃了啞巴虧嘴上不說,心里肯定一肚子火,這老房子畢竟是人老三親爹和老太太的?!?/p>
“不過老三好說話,找個機(jī)會我去試探試探。”
當(dāng)初得知我生了這場病,老大和老二就已經(jīng)橫了心要在我百年后將我跟他們的父親葬在一起。
老三和女兒是我跟我的第二位丈夫所生,他們年紀(jì)稍小,我生病后,兩人都在忙著照顧我,不懂人情世故也沒有去想著我的身后事該怎么處理。
他們的兩位哥哥在我清醒時也問過我的意思,我當(dāng)然愿意跟老三他爹葬在一起,畢竟幾十年的情分。老大老二他爹去世時三十歲不到,我一個糟老婆子也不合適跟人家一個年輕小伙合葬。
現(xiàn)在我的身體躺在那口棺木里,那口棺木就在老大老二他爹村里留下的平房里,我一萬個不情愿,但木已成舟。
帶著內(nèi)疚我來到了老三和女兒房間。
“三哥,咱爹咱媽那套老房子你就自己留著,要賣了錢也自己拿著。別給大哥二哥他們。咱媽都要葬在他們祖墳了,我就不信他們還有臉再分房子的錢?!?/p>
“小妹,別說了。咱媽苦了一輩子,臨了我實(shí)在不想她老人家看著咱們兄弟之間鬧得沒了兄弟們的情分?!?/p>
“三哥,你就是人太善良,我們憑什么就被他們欺負(fù),咱媽葬哪兒問都不問一聲。咱那可憐的媽呀,死了都不能隨自己的心。他們兩個替咱倆想過沒,尊重過咱媽的意思沒?”
說著,我看女兒又哭了起來,不斷用手抹著眼淚。我走過去抱住了她,也抱住了老三。
我的可憐的兩個孩子,盡自己所能出錢給我看病,不管在醫(yī)院還是回到家,吃喝拉撒身邊伺候的就是這倆小的。我疼得睡不著的夜晚,又是按摩又是陪說話。我被拉回了這里,他們硬是強(qiáng)忍著沒有跟兩位哥哥去大鬧一場。
“小妹,房子按道理我們四個一人一份。但咱媽看病花了不少錢,我的意見這老房子賣了先填補(bǔ)醫(yī)藥費(fèi),把各自出的醫(yī)藥費(fèi)先還給大家,有多余的我們四個再均分。”
女兒看老三堅(jiān)持這么做,也不再說什么,只坐在那里哭。
“以后真的就再也見不到咱媽了,是嗎,三哥!”
“是的,再見不到了?!?/p>
“我覺得好害怕!”
“咱媽會在天上保佑咱們的!”
我想跟兩個孩子抱頭大哭一場,情緒到了,卻沒有眼淚掉下來,失去了身體,連個承載眼淚的載體都沒有。
我想對老三和女兒說幾句話,喊破嗓子他們也沒聽到。
這時,走過來一個人,說是人也不太貼切,應(yīng)該是一個青面獠牙的怪物。
“別白費(fèi)力氣了,他們聽不到!”
“你是誰?”
“冥界使者。”
“要怎么才能讓他們聽到?”
“沒有辦法,你們現(xiàn)在人鬼殊途,緣分已盡。你七七四十九天后,會去轉(zhuǎn)世投胎。這四十九天,你能看到他們聽到他們說話,他們卻不知道你就在身邊。四十九天后,我會再來接你?!?/p>
“四十九天?”
我剛死第一天的所見所聞已經(jīng)讓我?guī)子罎ⅲO碌乃氖颂觳恢肋€有多少幺蛾子在等著招呼我。
轉(zhuǎn)世投胎?我會投到何處去,依舊能得人身,還是會去做個畜牲,或者做個小鬼?
夜更加深了。
老大一家子早就呼呼大睡。
老二仍在安排后事的其他事情,他初步估計(jì)了下,喪事費(fèi)用應(yīng)該在二十萬左右。
老三還圓睜著眼,他一個月前就夢到我會在今天去世,他決定四十九天每天念佛超度。
女兒也已經(jīng)睡著,偶爾還聽得到她輕微的抽泣聲。
沒了身體,我不渴不餓也不累,我的意識想到哪兒,我就到了哪兒。
而此刻,我待在老三房間,我能感受得到他心靈深處傳來的柔軟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