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蘇軾
落日繡簾捲,亭下水連空。知君為我新作,窗戶濕青紅。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認取醉翁語,山色有無中。
一千頃,都鏡凈,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堪笑蘭臺公子,未解莊生天籟,剛道有雌雄。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蘇東坡被貶黃州期間,結識同被謫放黃州的張偓佺。元豐六年(西元一〇八三年)十一月,張偓佺在其新居西南筑亭,以觀覽長江勝景,蘇東坡為其取名為「快哉亭」,并贈其這首《水調歌頭》。
全詞把寫景、抒情和議論熔為一爐,表現作者身處逆境卻泰然處之、大氣凜然的精神世界,在藝術構思和結構上,具有波瀾起伏、跌宕多姿、大開大合、大起大落的特點,充分體現了蘇詞雄奇奔放的風格。
這首詞又名《快哉亭作》,是蘇東坡豪放詞的代表作之一。全詞通過描繪快哉亭周圍壯闊的山光水色,抒發了作者曠達豪邁的處世精神。
此詞描寫的對象,主要是「快哉亭」周圍的廣闊景象。開頭四句,先用實筆,描繪亭下江水與碧空相接、遠處夕陽與亭臺相映的優美圖景,展現出一片空闊無際的境界,充滿了蒼茫闊遠的情致。
「知君為我新作」兩句,交待新亭的創建,點明亭主和自己的密切關系,反客為主、詼諧風趣地把張偓佺所建的快哉亭說成特意為自己而造,又寫亭臺窗戶涂抹上青紅兩色油漆,色彩猶新。「濕」字形容油漆未乾,頗為傳神。
「長記平山堂上」五句,是記憶中情景,又是對眼前景象的一種以虛托實的想象式側面描寫。
作者用「長記」二字,喚起他曾在揚州平山堂所領略的「江南煙雨」「渺渺沒孤鴻」那種若隱若現、若有若無、高遠空蒙的江南山色的美好回憶。
他又以此比擬他在「快哉亭」上所目睹的景致,將「快哉亭」與「平山堂」融為一體,構成一種優美獨特的意境。這種以憶景寫景的筆法,不但平添了曲折蘊藉的情致,而且加強了詞境的空靈飛動。
以上五句新穎別致,引人入勝,通過作者昔日的淋漓興致,傳達出當日快哉亭前覽勝的欣喜之情。
上闋是用虛實結合的筆法,描寫快哉亭下及其遠處的勝景。下闋換頭以下五句,又用高超的藝術手法展現亭前廣闊江面倏忽變化、濤瀾洶涌、風云開闔、動心駭目的壯觀場面。詞人并由此生發開來,抒發其江湖豪興和人生追求。
「一千頃,都鏡凈,倒碧峰」三句,寫眼前廣闊明凈的江面,清澈見底,碧綠的山峰,倒映江水中,形成了一幅優美動人的平靜的山水畫卷,這是對水色山光的靜態描寫。「忽然」兩句,寫一陣巨風,江面倏忽變化,濤瀾洶涌,風云開闔,一個漁翁駕著一葉小舟,在狂風巨浪中掀舞。
至此,作者的描寫奇峰突起,由靜境忽變動境,從而自自然然地過渡到全詞著意表現的著重點——一位奮力搏擊風濤的白發老翁。這位白頭翁的形象,其實是東坡自身人格風貌的一種象征。
以下幾句,作者由風波浪尖上弄舟的老人,自然引出他對戰國時楚國蘭臺令宋玉所作《風賦》的議論。作者看來,宋玉將風分為「大王之雄風」和「庶人之雌風」是十分可笑的,是未解自然之理的生硬說教,白頭翁搏擊風浪的壯偉風神即是明證。
其實,莊子所言天籟本身絕無貴賤之分,關鍵于人的精神境界的高下。他以「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這一豪氣干云的驚世駭俗之語昭告世人:一個人只要具備了至大至剛的浩然之氣,就能超凡脫俗,剛直不阿,坦然自適,任何境遇中,都能處之泰然,享受使人感到無窮快意的千里雄風。
蘇軾這種逆境中仍保持浩然之氣的坦蕩的人生態度,顯然具有積極的社會意義。
這首詞在藝術構思和結構上,具有波瀾起伏、跌宕多姿、大開大合、大起大落的特點。下闋的描寫和議論,豪縱酣暢,氣勢磅礴,詞中出沒風濤的白頭翁形象,猶如百川匯海,含蓄地點明全篇主旨,有強烈的震撼力。
全詞熔寫景、抒情、議論于一爐,既描寫了浩闊雄壯、水天一色的自然風光,又其中灌注了一種坦蕩曠達的浩然之氣,展現出詞人身處逆境卻泰然處之、大氣凜然的精神風貌,充分體現了蘇詞雄奇奔放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