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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母親今年三十八歲,可是 ,有時會用八十八歲的蒼涼嘆息:“我這一路走來,真不容易。
? ? 5歲,她睜著鹿一樣膽怯的一雙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一個叫“小學(xué)”的地方。心里發(fā)懵:所有的小朋友都留在“幼兒園”,我為什么要到這里來。云里霧里地聽那個長得有點老的老師在黑板寫了一連串看也看不懂的數(shù)字,還有很多千奇百怪的符號。而且,還要把雙手擺得端端正正的,身體坐直了 ,屁股不準動。可是,上課的時間是那么長,下課又是那么倉促。“上學(xué)”這件事,怎么變得這么不容易,這么可怕 。
? ? 更可怕的一天來了。一個熱得令人窒息的午后,知了唱著唱著 ,慢慢地也有氣無力歇了下來。“潘……”她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呼喚,一激靈,倉皇失措地立了起來。原來,是數(shù)學(xué)老師提問她。可是,從第一節(jié)數(shù)學(xué)課開始,她就沒聽懂過,眼前,老師的臉色是那么兇狠的,同學(xué)們的目光全看過來了,腦中緊張得一片空白,一句話也憋不出來。“啪!”老師重重一巴掌扇在仰起的小臉上,"嗡嗡嗡"的耳鳴,四面是同學(xué)們抑制不住的狂笑,她從臉一直到頸部,都如火燒。
? ? ? 她求助過父母。她帶著她的狼狽——曬得略黑的蠟黃皮膚上,突兀地現(xiàn)出一塊清晰的泛紅的巴掌印,四周還散著一圈老師手上殘留的粉筆灰。用小手委委屈屈地指給父母看,期待獲得同情與愛和安慰。但——
? ? ? ? 爸爸媽媽臉色一沉,斥責(zé)道:"一定是你上課不認真,活該!老師打得還不夠狠!下次一定要讓老師狠狠打!"
? ? 這樣的日子,她過了六年。
? ? ? 父母望女成鳳心切,卻從未曾考慮過她的能力是否足夠,便讓她超前一年上學(xué)。很多時候,小孩的“不容易”是大人的自以為是無端加諸的。
? ? ? 被責(zé)罵,被嘲笑,被訓(xùn)斥的日子里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這個家最無足輕重最可有可無的角色。可后來,她發(fā)現(xiàn),她錯了,她很重要,更準確的說,是她的姓很重要。
? ? ? 二十歲上,她進入了婚姻。父母給了她一個死命令——孩子必須隨娘家姓。夫家是不樂意的,因為他是獨生子。
? ? ? ? ? 生下孩子第二天,母親與婆婆在她的病床頭推搡了起來。女人尖銳的吵罵聲回蕩在病房內(nèi)外:“我們的孩子憑什么跟你們家姓?”“孩子隨父姓天經(jīng)地義!你有什么資格讓孩子跟你們姓?”……驚又怒地癱在床上,半點力氣都沒有。人家說,女人月子里是不能見淚水的,可她,那一個月是在淚水里泡著過來的。從此,她被夾在兩家之間,無時無刻不在爭吵。
? ? 這樣的日子 ,她過了五年
? ? ? 后來,婚還是離了。離的的前一刻,丈夫照例冷冷地問:“這孩子,是不打算姓陳了,是吧…”
? ? ? 從此,她是一個失婚的人了。她將獨自一人,帶著孩子,直面生活的不易,與一切風(fēng)雨。
? ? ? 時光飛逝,孩子一點點地長大。兩歲,她開始索要顏料,在紙上,墻上,地上,凡是能夠得到的地方都是畫板。于是,每個周末,她自己開車送孩子去車程兩個小時之外的市區(qū)學(xué)畫畫。
? 孩子上課,她百無聊賴地縮在局促的車里。夏天時,車里熱得無法呼吸。她只好下來,坐在路邊的樹下,看透過樹葉的陽光細細碎碎鋪滿水泥板。有時下特別大的雨,嘈嘈雜雜的雨聲吞沒了世界 ,車窗模糊而迷茫。她一個人,坐在車里,不敢開音樂,怕音樂的憂傷讓心無處安放。
?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八年。
? ? ? 孩子的成長是看得見的。身體一點點長長了,獎品也一點點的由市到省到國家。有了奔赴這個國家最好美術(shù)高中的能力。她的父母很不高興:“你為什么要把孩子培養(yǎng)得這么好?你這樣是留不住她的!你在把自己往孤老的路上送!”“我不要我的孩子像我一樣,被父母設(shè)置人生,我要她做自己。”這回,她堅定而無畏——
? ? 她知道,愛 ,不是設(shè)置,更不是控制。如果愛,給她一片天空,給她飛翔的自由。
? ? ? 這一路走來,這么多的不易。但她沒有僵硬,變形,扭曲……依然開朗,明理,通達。
? ? 我是她女兒,這輩子來做她的女兒,是大幸。因為母親從自己的“不易”錘煉出我的“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