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火要虛心,人要實心。”
小霞小時候長得很瘦弱, 下巴尖尖的,身子板薄薄的,頭發枯黃稀疏,扎著兩條羊角辮子。整天老喜歡跟著母親,形影不離,用她母親的話說就是“纏人腳,跘人手”,煩人;
其實小霞心里打的小九九就是深怕母親哪天也像父親那樣一走了之,不要了他們。
還有一個也是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家中除了哥哥和弟弟,唯一能保護她的就是母親。覺得只要有母親在身邊,就會很安全,啥事都不怕,所以母親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就像一條跟屁蟲。
其實究其真正的原因也很簡單,那就是他們打小就只有一個最親的親人——母親,從小就跟她相依為命,幾年下來刻下了戀母情結這個深深的烙印。
晚上睡覺,小霞會跟小兩歲的弟弟爭,互相斗嘴,爭著要睡在母親的身邊,當然大都是弟弟贏了,因為他小,母親會護著他,這時她就會蜷縮在下一頭,躲在弟弟小腳丫的后邊委屈得偷偷哭鼻子抹眼淚,覺得弟弟是倚小賣小,母親老偏袒他,很不公平。
要是哪一個晚上弟弟發慈悲了或是母親發話了,讓她睡在母親的身邊,那心里別說有多高興了,就像喝了一碗蜜糖水一般,甜滋滋的。
躺在母親的身邊,輕輕地觸碰她的皮膚, 會覺得她的身子是那么的柔軟,胸膛是那么的寬闊,臂膀是那么的厚實;總之,躺在母親的身邊會感到那么的溫暖,那么的舒坦,特別是冬天!
每晚睡覺前,母親會跟他們說說話講講故事 ,完了照例用一只粗糙的手掌從他們的額頭上輕輕地往下一抹,于是她就乖乖地合上睫毛閉上眼睛,像一只溫順的小貓躲在母親的身后,很快就會進入夢鄉,睡得那么香甜那么幸福……
白天,母親到河邊洗衣服她跟,到菜園她跟,上井臺洗菜跟,上街買東西跟,在家附近的田間干活跟,甚至上山砍柴也跟……
小霞五歲那年,一個深秋的早晨,天氣有點冷。母親把她姐弟倆交代給大三歲的哥哥照看后,就扛著竹竿拎著柴刀麻繩和一幫鄰居婦女們一起上山砍柴去了。
離家七、八里外的松樹林里落滿松針的莽草長得郁郁蔥蔥。
(圖片為朋友劉梅芳拍攝? 家鄉的松樹林? 2016)
剛轉過一座山頭,平時心思縝密,經常一心掛兩頭的母親突然透過一陣呼嚕呼嚕的山風,隱隱約約地聽見“阿-姆-啰……阿-姆-啰…….”的哭叫聲。她一下警覺地停住腳步豎起耳朵聽了聽,確定是小霞的聲音,就對同伴說:
“又是我那不聽話的女兒跟來了,你們先走,我回頭去看看!”她剛轉過一個山包 ,就看見小霞正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路邊,兩手捂著眼睛,淚流滿面地有一搭沒一搭地“嗚嗚”哭泣著。
原來是小霞這條跟屁蟲趁哥哥不注意偷偷溜出來,悄悄地尾隨在母親后面跟上了山。
現在突然不見了母親的身影 ,一陣陣秋風呼呼地吹,片片黃葉飄零,小鳥兒不時地撲楞著翅膀從這棵樹飛到那棵樹上,拉著長音“啾 -啾啾”地尖叫,她東張西望,四周沒有一個人,便害怕得哭了起來。
“誰叫你來的?山高路陡的你是怎么走上來的?還不穿鞋,你這個不懂事的孩子。半路上要是被人抱走了怎么辦?叫你待在家里好好聽哥哥的話,就是不聽,哥哥在家里不見了你可要急死了,你這個丫頭!”
母親氣急敗壞地數落了她一通,一把拽過她身子在屁股上啪啪地拍了幾下,又心疼地用袖口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水,蹲下身子撫摸著'那雙被沙土石疙瘩碦得通紅的光腳丫,又輕輕抹去上面的塵土。
“現在怎么辦?我是去砍柴不是來玩,三個孩子就你最不讓我省心,嗨……!”母親用手指頭在她的額頭上戳了戳。
“嗚……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吧……”小霞噘著一張小嘴嘟囔著。
母親抬頭望了望前面,早已不見同伴們的身影,估計她們已經走遠了,又瞧瞧女兒,無可奈何地搖頭嘆息:
“唉,現在還能怎么辦,總不能空著手回家吧,只能在這里隨便砍點柴帶回家去。”
母親順手抓了幾把松針鋪在樹底下一塊突兀的石頭上,叫小霞坐在上面等她。
這里離松樹林還有一大半的路,路兩邊雖然雜草、荊棘、灌木叢生,還有一些稀疏的松樹、梧桐樹、苦榛樹……可沒有松樹林那么茂密,加上秋風掃落葉,顯得一片凋零。
這時太陽已爬上半空,金色的陽光穿過樹梢照耀在大地上,一閃一閃地發亮,偶爾一兩簇濃密低矮的灌木叢中還掛著晶瑩的露珠,搖搖欲墜。
小霞媽揮舞著柴刀這里砍一點,那里割一點,又東拉一把,西扯一團,湊合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柴草,有枯樹枝有藤蔓有灌木還有荊棘雜草,她小心翼翼地逐一剔除著,整理完了,把它們分成兩份,然后用繩子捆好插上竹竿,就成了一擔柴禾。
小霞坐在石頭上屁股硌得生疼,就站起來四處張望,一眼就瞥見不遠處的一個灌木叢里,一棵梔子樹上長著一個個橙黃色的梔子,就像一盞盞小巧玲瓏的紅燈籠掛在枝頭,在秋風中微微地搖曳;
母親以前上山時曾摘了一大把帶回家過,說是這梔子可以做涼藥治病,哥哥還把它的皮剝了,露出里面黃黃的東西在一張紙上畫畫當顏料;
我小霞不禁喜出望外,“噔噔噔”跑過去,把它們一個個摘下來裝進口袋帶回家……
春天時,母親上山砍柴也曾折回幾支梔子花插在花瓶上,翠綠的葉片襯托著皎潔的花朵,芬芳馥郁,冰心玉潔,給郁悶的房間帶來一縷生機;
小霞還記得有時站在后門等母親,只見一束漂亮的梔子花插在柴禾擔子上,母親走起路來,隨著擔子一顫一顫的,那盛開的白色花瓣和金黃色的花蕊在陽光下耀眼地亮,薄薄的葉片一漾一漾的像是在向人們點頭微笑……
要回家了,母親挑起柴禾招呼上小霞就走,可沒走幾步小霞就“呀呀”地直喊腳痛,原來腳底起泡了走不動。
無奈,母親只好叫小霞站在原地等,她挑著擔子走十幾步就停下來,空著手回頭來背這個不聽話的女兒,走到擔子處把女兒放下來,挑起擔子走十幾步又放下來,再回頭背女兒……如此這般幾次三番地折騰,累得她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到家時,哥哥正拉著弟弟的手站在后門口等她們,他哭喪著臉對母親抱怨道:
“阿姆,就妹妹不聽話,我猜她又是去找您了,害得我到處找。”母親又狠狠地批了小霞一通。
母親一路上挑挑放放的,回到家一擔柴火七零八落的沒剩多少。她連口水都顧不上喝,又忙乎著燒火做飯去了。
每到做飯時,三個孩子會并排坐在灶臺后面的一張矮矮的長凳上 ,幫母親燒火。燒的大部分是曬干的莽草,有時塞得太多 ,灶口里就會冒出一股青煙,嗆得他們直咳嗽。
這時,母親就會意味深長地對他們說起她小時候外公對她的教導: “火要虛心,人要實心。”的道理。
她說燒火時鍋底的柴禾不能堵得太實,中間要支棱起來使它有個空間,這樣空氣可以流通,火才能燒得旺,即“虛心”;反之,“火心”如果太實不通風,灶膛里就會冒出滾滾濃煙,嗆得人難受流淚,火不旺飯也不容易熟,還糟蹋柴火;
做人也應該像燒火一樣要有“虛心”,“虛”就是謙虛、謙和;
“人要真心”,就是說待人接物要真心實意,要有禮貌,要誠實,不說謊話,對人要和和氣氣……
灶火把他們的小臉蛋映照得通紅通紅。他們把母親的話也牢牢地記在心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