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風一起,萬物就從長長的夢中醒來了。小花兒星星點點一叢一簇繽紛斑斕,大花朵含苞欲放有熟透了的飽滿,仿佛隨時就要在這醉人的春光里炸裂。湖水青藍,清風里微微揚起粼波,陽光下似一湖揉碎了的金子流光溢彩。鴨兒鵝兒成雙成對情意綿綿百般繾倦。姑娘對鏡花黃,輕掂羅裙,漫步深深花海,迎面而來的可是你夢中輕衫細馬的少年?
期盼春已經很久了,開始留意路邊的迎春花是否開放,城市很大,花兒不知隱藏在何處,每日匆忙趕路的人難得一見其芳顏。
童年記憶中老家后山溪澗邊的大叢迎春花幾乎年年是在春節那幾天爭先恐后地綻放,宣告春的到來。也曾垂涎于這千絲萬縷嫩黃的美色,小小的心存有貪戀,不滿足于長久地佇立觀賞,想要占為已有,終于下手折來幾枝繁復的帶回家插入瓶中。很快發覺,折下來的迎春花那么寂寥、寡淡與疏離,遠沒有了自由雜亂生長在曠野的熱情奔放、驚艷攝魂,許是沒有了生命,少了生機與傲人的朝氣。小小的心中,有淡淡的失落與悔意,在春日野穹里默默尋一方凈土埋藏了親手折斷的花枝。
迎春花日漸消瘦的同時,嫩葉覆蓋上了枝蔓,很快嫩黃被蔥綠取代。各類鳥兒的啾鳴更清脆近人,太陽明得晃眼,賜予萬物生發的力量,春天快馬揚鞭向人間走來。所以,迎春花也叫報春花。
報春花之后,后山朝南的一面山崖都會被一種艷麗、濃烈的粉白色花朵覆蓋,至今也不知道這花叫什么名字。枝蔓很長,長滿尖刺,盤根錯節,但似乎又很和諧默契,朝著一個方向生長。晨露中想折下幾枝編成花環,裝飾剛剛形成雛形審美的我背著母親自己動手剪禿了的頭發;晚霞滿天的傍晚帶來鐮刀再去看她,準備割下一簇,制成精美的花籃,想象像劇集中仙子提花籃凌波微步環珮叮當的樣子……喚來年長的伙伴幫忙,崖高溝深,終不能實現。
生于山崖上的她太驕傲,兀自瑰麗盛放,勾人魂魄,大方地向世人展示她的美,卻不讓任何人輕易接近她,不給占有和傷害她的機會。用尖銳的利刺和陡峭的山崖做成安全的盔甲,緊緊守護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中的美麗,自開自落,莊嚴清正,不容任何人蹂躪、破壞。
后來,走了很遠的路,去過很多地方,見過許多的花。十八歲那年的春天里,被這坐城市行人道上高大枝頭微風中綻放的白玉蘭俘虜,也是先開花再抽葉的花。對于渺小的我,她是如此高貴冷艷,遙不可及,長久地駐足停留,癡癡地仰視,直到被陽光和微風刺痛了眼睛流出淚來。
東風過處,碩大的花朵不勝風力,搖搖欲墜,散落下來幾瓣。不忍這白玉色落入塵埃,輕輕撿起,一瓣又一瓣,幽幽的清香,裝滿粉色書包,盛滿少女秘而不宣的心事。晚間回校,終忍不住打開書包與同寢室女生分享,不成想這玉色花瓣不知何時爬滿了黑色螞蟻,萬千蠕動觸目驚心。背著一書包玉蘭花瓣帶著無數螞蟻走了半座城,認識中的冰清玉潔不知何時已引來它物,自己卻渾然不覺,想來背脊發涼。原來這般高貴冷艷的花瓣在離開枝頭落地那一刻,已注定了她落入凡塵的命運,誰也改變不了。那就由她去吧,在她最美的時刻,作一位虔誠的欣賞者,仰視、觀賞、流淚,發自肺腑的贊嘆其美。
“在那鳳凰花開的時候,想起某個不見老朋友,記憶跟著感覺變鮮活。染紅了山坡,告別了路口”。20歲的時候曾在一株鳳凰花樹下長久地等待一人,滿城鳳凰花開,極仙極縹緲的水紅色花絮夢幻空靈得不真實。此花只合天上有,不應在人間。風起時花絮飛揚,拂過焦急又憧憬的心,20歲的我終沒有等到要等的人。
很多年后在異鄉,和兒子爬山,在幽徊的長廊間休憩,偶遇幾株瘦弱的鳳凰花。對兒子講起很久以前見過的鳳凰花如何驚艷心動,兒子天真的若有所思,為什么叫鳳凰花,它像鳳凰嗎?世上有沒有真正的鳳凰?……在我看來,二十歲的那株鳳凰花是心中永遠的鳳凰。“青春帶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剩一片感動在心窩,時光的河入海流,終于我們分頭走,沒有哪個港口是永遠的停留”。
去年又回到闊別10年的這座城市,尋找記憶中的鳳凰花。發現離住處不遠的一座天橋上就有幾株正在盛放的鳳凰,選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像探訪久未謀面的老朋友那樣去看望她。天很藍,四周鋼筋水泥的森林,站在懸空的天橋,橋下車輛來往川流不息,綿長的馬路從南向北沒有盡頭。水紅的花絮依然縹緲空靈得不似人間有,靜靜地觀賞細細地拍照,流連忘返。
回家就開始呼吸道、眼睛嚴重過敏,曾經最愛的鳳凰花也已成為帶來傷害的過敏源。十年,世事變遷,改變了多少東西。有些人有些物即使真的喜歡,不適應自己也是不能靠近的,遠遠地觀望祝福就好。
還是會在某個春光明媚的清晨,在匆匆趕路的途中因偶遇一株滿是繁花的樹而驚喜,像孩子一樣發自內心由衷地贊嘆,自言自語,駐足停留,用心觀賞。一顆愛美的心永遠不會隨時光老去,時時發現感知平凡、瑣碎塵世散落的點滴美好。相信世間所有的愛和美帶來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