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麥
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亙古不變的真理。
生活玄妙,充滿未知。常常是前一秒享受幸福,后一秒陷入苦惱;前一分鐘萬分驚喜,后一分鐘無限驚嚇。袁家三代人,此刻正在經歷生活的瞬息萬變的驚詫和煎熬。
終究,姜是老的辣。秦曉琴率先從驚嚇中驚醒,彎腰把膝下嗷嗷哭叫的寶寶一手抄進懷里,接著一步沖到袁姍姍跟前,一手把她拎拽起來,急急忙忙送到后堂,溫語安頓好……儼然一只護雛的老母雞呵。
秦曉琴回到超市門口,臉上堆著客氣的假笑,平靜地說:丫頭,我家孫子的爸爸翟兵,當真在你肚里又下了種?那你該去找他啊!
孕婦說,翟兵……這是翟兵的家不是嗎?我又沒找錯地方。
但是翟兵這會不在我家。既然你倆都弄出娃來了,你會沒有他的電話,你會不知道他在哪?你們約好了再來嘛。秦曉琴說的是風輕云淡,笑的卻是皮里陽秋。
翟兵讓我來找你們商量的嘛……小孕婦不甘示弱。
這態度好囂張,現在的姑娘搶別人的男人都是這么不要面皮的么?縱老姜秦曉琴也hold不住主場了。她的兩只眼睛,一個嘴巴,詫成三只飛禽蛋立在臉上,一時竟無言以對。
反正吧,我肚里這坨肉是翟兵的血脈,他說要跟我結婚。他還跟我說過,他老婆長得死丑,果然百聞不如一見,丑的超出我的想象。袁姍姍若有半點自知之明,就該讓位。如果實在要賴給翟兵做老婆,那就要像個“大娘”的樣子,妥妥貼貼地解決掉我的肚子。小孕婦輕輕撫了撫自己微凸的肚子說,大家都是女人,你們又都是過來的女人。我這五個月的肚子,現在不是流產那么簡單,引產等于生產,傷我半條命啊。一條無辜的小命加我半條無助的大命,外帶做月子的誤工、營養,打折便宜親情價,你們也得給我30萬吧。
這天還沒黑,你就上門敲詐搶劫?好吧,你口子大膽兒肥,老娘我家底子薄腰包小。別說30萬,就是3萬,我家也沒有。丫頭,你若是想吃白二大水果呢,就隨便拿十斤八斤走,我袁家行善積德打發叫花子。否則,老娘我不伺候了。秦曉琴說完,扭著大屁股去了后堂。
小孕婦沒挪窩,不急不忙地撥起了電話。店里的袁前,至始至終當沒看見她一樣,兀自忙著自己的活兒。
秦曉琴心事重重,面色沉郁地把三菜一湯端上桌的時候,翟兵悶聲不響地回來了。寶寶睡在臥室,四個大人,眼睛里滿滿的全是話,但嘴巴里一個字都不吐,只是無聲地彼此相望,袁前拿起筷子,正準備埋頭苦干。翟兵說,袁姍姍,我們離婚吧。我啥都不要,只帶走寶寶。
袁姍姍的綿羊音“哇”地哭出來,一聲高過一聲。袁前憤怒地摔掉手中的筷子,秦曉琴氣得身子發抖,說,小翟,離婚可以。帶走寶寶沒門。嘴里說著,身子已經沖向姍姍臥室,一屁股坐在熟睡的寶寶搖籃邊。愛憐地看著無邪的小臉,忽然就輕輕抽泣,抹起眼淚來。
翟兵快步跟進去,秦曉琴忙地躍起,一邊惡狠狠地瞪著他,一邊攤開雙臂,匐下身體盡力遮擋住寶寶,耳里聽到袁前父女倆的腳步聲又急又近。
翟兵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徑直走到櫥柜前,翻撿出幾件衣裳卷巴卷巴,出了門,緊跟著就是汽車發動的聲音。
袁前沖出去,店門口凳子坐了兩三個小時的孕婦不見了。不用問,是翟兵帶走了她。他是鐵了心要跟這女人過日子了么?
除非這小女人有錢,二姑娘倒貼養著他。要不然,翟兵身上那點錢花光了,拿什么瀟灑,拿什么養活她……還有肚里的娃?這種貨色的女人肚子被男人睡大,不就是男人有錢給她花么?男人沒錢,她肯陪他喝西北風?翟兵這狗日的會回來的,瞧著吧。秦曉琴沒好氣地說。
不出所料,翟兵回家了。在凌晨三點。他打袁姍姍電話,讓她開店門。秦曉琴聽到動靜攔住了她。姍姍以為媽是舍不得她挨凍,會讓老爸去開。秦曉琴說的是:都睡覺,誰都不許給狗日的白眼狼開門。
不開門是吧?不給老子開門是吧?乓!乓!乓!翟兵一邊用板磚砸門一邊大罵,你們袁家有錢,欺負俺這個窮女婿是吧?這大冷的天不讓俺回家,是要凍死俺,好讓你閨女改嫁是吧?乓!乓!乓!開門……
都說家丑不可外揚。這狗日的大半夜鬧得人不安神不安,左鄰右舍被擾了夢,得罵啊。得!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我;老袁家祖墳沒冒煙,招惹了這么只活鬧鬼。唉!老袁,快去開門放……狗。唉……老袁忙從被窩里爬出來,撩件衣裳在背上,牙齒打架小腿打顫抖抖索索穿室過堂……秦曉琴也披了件衣裳,去了姍姍臥房。
姍姍,要不,咱就跟他離婚吧。他這是一天不死,折騰不止啊。秦曉琴都快哭了。
姍姍眼淚吧嗒吧嗒滾在被子上,過了一會,突然捂住嘴,“嗚嗚”吹風笛似的哭著說,媽,我不能離!寶寶這么小,不能沒有爸爸啊。書上說,結婚的男人都要經歷幾次桃花劫,我守著寶寶,等他浪子回頭。
秦曉琴也陪著落淚,摟住女兒肩膀說,不哭,不哭,別讓狗日的看見。這要讓王家曉得,不得笑歪嘴巴?在這磨盤大的小鎮上,好事不出門,外事傳千里。既然不離,咱就不管他,由他在外頭浪。瞎眼的女人看他有錢有車,以為撞了個大款。其實……嗨,等他沒錢了母狗都不會睬他。他不回這個家,能活下去?姍姍別哭,啥也別說,看他作。回頭我讓你爸也別跟狗日的生氣,別讓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我們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由他去。
姍姍嗯呢嗯呢使勁點頭。可心里總擱不下,第三天,奶水就干涸了。能吃能喝的小袁權一天十瓶奶粉吮下去還是餓的哇哇哭鬧,秦曉琴買來農家新大米熬成濃濃稠稠的湯,放一點白糖,吹涼了灌進奶瓶。小袁權歡喜的抱著奶瓶不放。后來,又怕他營養跟不上,秦曉琴又在米湯里加瘦肉糜、雞蛋黃、魚湯,把個袁權生生喂成了“圓圈”。但秦曉琴和袁姍姍畢竟勞力又傷心,都漸漸瘦成了干糧。
秦曉琴預料的沒錯,翟兵揣著兒子滿月酒收受的百十來個紅包瀟灑完了,囊中羞澀胡子拉碴地回家來了。
小翟,當初你剛來,我們袁家是那么把你當家人,當親人,親兒子一樣供著寵著,每天變著花樣給你做面食,可你卻一再不把我們當人。這也罷了。現而今你也太不拿自己當外人了吧?這個家是客棧,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么?秦曉琴第一次用這種嚴厲的口氣對翟兵說話。
我是回來說事的。那個……她……肚子越來越大。你們是離婚還是給錢?
不離!袁姍姍尖細的綿羊音劃破短暫的冷場
沒錢!秦曉琴低沉的聲音
袁前坐在一角呼哧呼哧像夏天的狗似的喘氣。狗是被熱的,他是被氣的。
秦曉琴說,你去跟外邊女人過好了。
翟兵說,我也沒想跟她過。誰知道……她懷上了呢。唉,事已至此,她說了,要不拿錢收場。要不相愛相傷,挺著肚子到法庭上去講……你們看著辦吧。
袁姍姍妥協了。哭著哀求爸、媽,用錢收場。但解鈴還須系鈴人,袁家人不齒于跟野女人正面交仗。肇事者自己圓場。結果,翟兵說,女方終于肯讓步了,賠償金額定在13萬,孩子打掉,一拍兩散。但……得讓俺家免費供應她一年的時鮮水果,每星期一次,走快遞。
袁前氣的摔東砸西。秦曉琴破口大罵。奈何,袁姍姍仍然效仿著“吳月娘”。她的寬柔退讓,讓翟兵的人,回歸到了身旁,而心,依舊不知神游在何方。
無論男人、女人,太閑散了必會生事——放之四海而皆準。
再次破財免災后,袁家托了一些關系,花了近萬人情,給翟兵找了一份在鎮中心小學做安保的工作,每周末休息,一個月2500元工資,保險齊全。
工資太少,不想去。翟兵老大不愿意。
袁前終于不客氣地說,家里在乎你拿這幾個工資?你必須有點事做,收收心!
趕鴨子上架,鴨子會嘎嘎嘎反抗。翟兵勉強做了一個月不到,竟自作主張悶聲不響辭職了。
那天,牛叢生老師在店里玩無意中說起這事兒,袁家老兩口又被驚嚇了。
他辭職了?不可能吧。那他這幾個月每天早出晚歸,人都哪兒去啦?老兩口異口同聲地相互問著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