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蛤蟆,全是解不開的疙瘩(十六)

呂麥

他在鎮上我們的婚房里。袁姍姍波瀾不驚地說。

他一個人在那里做什么?秦曉琴不解。

他說要開網店。想自己賺錢養活寶寶。

他跟你說的?

嗯。袁姍姍頗有些自豪。

你也不告訴我們?袁前瞪著眼睛問女兒

他讓我暫時不要跟你們說。等他的網店掙錢了,再說不晚。袁姍姍臉上抑制不住的幸福笑意。其實翟兵的原話是:俺的事兒,要跟你父母說干啥?

你這丫頭當真是比余則成還要潛伏的深啊。丫頭養大了就是賊,吃家飯拉野屎的貨。一次一次跟外人串通糊弄我和你爸?秦曉琴的不甘寫在臉上。

袁前擔心女兒尷尬,趕緊插嘴說,他在網上賣啥呢?

賣水果,比咱家高端的水果,也就是只賣精品。我把家里進貨的供應渠道都告訴他了。他直接跟供貨方聯系。跟咱家不搭界。

那他的成本資金呢?袁前到底是生意人直奔關鍵。

我……我……把寶寶生下來時,媽給的那張8萬8千元的見面禮卡,先……先……借給了他。反正寶寶上幼兒園還有幾年呢。到時候,他掙錢給他兒子上學唄。

唉——袁前、秦曉琴兩口子一生長長的嘆息,氣得一口老血直往腦門噴涌,眼前仿佛有一群調皮的星星閃閃爍爍。生個女兒如此“夫唱婦隨”,做父母的能怎么辦呢?打不得、說不得,罵不得。只能把這口氣生生壓在肚子,把自個憋成內傷,面子上還得裝著很配合女兒的樣子,言語上鼓勵,行動上支持。唉,生活,就是這般殘忍啊。

盡管兩口子出錢費精力給女婿謀劃的出路是竹籃打水,好歹他也沒再惹出什么丑事,安安穩穩宅家做生意。所以秦曉琴對待女婿的態度和膳食回到了初心。袁家水果超市,成了翟兵可口滿意的食堂。每日中午、晚上的飯點,他開著袁家那輛曾陪嫁到王家又復姓袁的suv,在鎮上既拉風又瀟灑,商圈以及非商圈的人,都知道翟兵是水果大老板袁前的女婿,這小子好福氣,一腳從糠籮跳進了米籮里,這一輩子不用為柴米油鹽操半點心。袁家人的生活,經過了諸多的疙疙瘩瘩,貌似又回到正常軌轍上。

寶寶在秦曉琴盡心盡力的呵護下,已經三歲,會走路會說話,小嘴一天到晚叭叭叭,虎頭虎腦壯實的像小強盜,十分的贏人可愛。袁家老兩口縱是終日辛苦勞累奔忙,也整天笑意掛在臉上,一副有孫萬事足的快活和幸福。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轉眼又是一年年關。

那天,翟兵在店里吃晚飯的時候,秦曉琴特意交代女兒說,姍姍,今年你們一家三口去徐州過年吧。寶寶大了,也該送給他爺爺奶奶看一看,畢竟是他翟家的孫子。

翟兵喜上眉梢。姍姍既得意又開心。每天把寶寶扔在店里給老媽照管,自己或蹬輛自行車或在午飯后,跟著翟兵的順風車去婚房,兩口子在京東、淘寶瀏覽轉悠、挑挑揀揀,籌劃著給徐州老家的長輩、平輩、后輩買衣服、保健品,還有禮物。有的產品,袁姍姍網購不放心,自告奮勇坐公車要去揚州知名購物天地“金鷹”。不料,翟兵卻黑著大胖臉不同意。袁姍姍心里既喜又羞。喜的是翟兵吃醋,心里在乎她。羞的是,她已經忘了王子信現居揚州這一茬。于是就主動地換成向南的方向,乘車過江去鎮江萬達廣場。袁姍姍頂著冷厲的寒風擠著長途公交奔波了一天,滿手的大包小包,終于把給徐家人的所有禮物置辦停當。隔天,又瞞著父母從銀行取出嶄新的一沓鈔票,“蟄伏”進鎮上婚房,和翟兵一起商議,將老人、小孩的紅包各個細心地備好,一起儲藏在婚房。

臘月二十七那天,盡管店里生意很忙,秦曉琴還是催他們早點上路。說早點回去能幫家里干點啥。于是說定,吃過早午飯,翟兵就帶寶寶去鎮上浴室好好泡個澡,姍姍在店里收拾一家三口的行李衣裳、寶寶的奶粉零食。回頭翟兵開車來接姍姍,一起上路。

袁姍姍早早將一切收拾停當,望穿秋水地等啊,等啊,等到太陽斜掛西山要下崗,翟兵始終沒有動靜。袁姍姍一遍一遍撥打電話,無人接聽。秦曉琴擱下后堂灶上正做的晚飯,跑到店里催促袁前騎電驢去浴室看看。轉頭安慰姍姍說,你別著急,興許是寶寶睡著了呢。今天來不及,那就明天晌午再走唄。

袁前趕到澡堂里里外外找不著人,一打聽,幾個熟人都告訴他,你女婿帶著你那個寶貝孫子三點鐘就走了呀。

你們沒看錯吧?袁前表示不信。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們是看的清清楚楚。你袁家的人,誰不認得?熟人們說。

難道是寶寶睡著了?袁前心里嘀咕著,謝了眾熱心人,趕緊跨電驢去鎮上婚房。一步跨三階樓梯,沖到4樓鑰匙旋開門,輕手輕腳查看了所有房間,廚房、衛生間——沒人!袁前納悶地打電話給袁姍姍,心急如焚的袁姍姍跳上自行車一口氣蹬到樓下,又一鼓作氣奔到樓上,張眼一望,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她前些日子用心一手經辦的那一大堆衣服、禮物全都沒影兒啦。再仔細看,翟兵用的手提電腦也沒有了。姍姍一屁股癱坐在客廳沙發上嚎啕哭叫。

我的姑奶奶,嚎什么呀?狼招不來,招一堆左鄰右舍來看笑話?袁前忙不迭摔上客廳門,對女兒說,快!打他電話!狗日的,搞什么呢!

可姍姍左打右打,無人接聽。怎么回事啊?父女兩個心里急得是想要殺人殺佛。

急也沒用啊。咱先回家再說。你媽在家也急呢。袁前壓著滿身的火焰拉起女兒。

店堂里,一家三口晚飯也沒心思燒,三根蠟燭似的撅在凳子上。客人來做生意,就算動用全身的虛偽細胞也擠不出一個笑臉。

終于,晚上9點左右,袁姍姍的手機響了,是翟兵的。翟兵責怪姍姍說,他媽的,56個未接電話,都是你打的吧?神經病啊,不知道俺開車么?車上有寶寶,你他媽腦子被車門夾啦。

袁姍姍都被他罵傻了,一個字說不出。還是秦曉琴在一旁吼,你問他,怎么自己帶寶寶回去啦?

俺自己帶兒子回來就行了。你們袁家三口過年不是挺好么。你也來徐州,你父母不寂寞孤單嘛。寶寶離了你們,在俺家,玩得可開心了哈哈……好了,沒事別打俺電話。掛了。

袁姍姍氣得大哭大叫。袁前眼里要噴出火來。秦曉琴怨懟說,媽的,白眼狼,都是白眼狼。帶外孫放風箏。小奶包那會沒人問,現在帶大了,好玩了,就是人家的人了。姍姍,你個沒用的貨,哭什么呀。你的老公帶走你的兒子撇下你,你要是還有血性,不會自己坐車去找他們嗎?你又不是不認識。明天早班車就走。

袁姍姍坐車輾轉到了徐州翟家,以為自己迷路了。翟家當年的四間矮磚房,已經變成了二層三間的小樓房。盡管眼下只是蕭瑟、雜亂的毛坯,看起來冷兮兮的寒意襲人,但氣勢是鳥槍換炮的大漲。

翟兵大弟弟翟建說,嫂子,俺們沒錢了。只能先修成這樣……

袁姍姍東看西看,還得提防腳下的碎磚斷瓦土蛤喇,一時沒顧上說話。

翟兵母親手插在圍裙里說,他大嫂,小建明年五月還要結婚,你看這咋弄?

袁姍姍走到一樓廳里,眄一眼角落臟沙發上的翟兵,他抱著兒子正嬉戲,似乎壓根沒聽到周邊的聲音。袁姍姍說,喂,翟兵,你這一年開網店賺的錢呢,要不,先拿出來給家里裝修用。

啊呀,他大嫂,你快別逼小兵啦。咱這屋,就是他這幾年受苦受累給你家打工匯來的錢集起來建的呀。他哪里還有錢?翟兵母親說。

袁姍姍啞然,正不知說點啥好。

翟兵那位一直不會笑的大姐,牽著比寶寶大一歲的女孩從另一屋進來。袁姍姍連忙笑著說,啊喲,妞妞長高了,快來跟弟弟玩。

小女孩看了她一眼,徑直朝翟兵的方向跑過去說,爹,爹,俺也要你抱……

翟家大姐慌忙追過去,抓住孩子,把她的小臉摁在自己肚子的棉衣襟里,小女孩掙扎著叫,不嘛,不嘛,俺要俺爹抱。俺爹為啥只抱弟弟……

袁姍姍蒙圈了。

翟兵母親急聲說,蘆花兒,你還不快把娃抱走。沒大沒小的瞎吆喝啥咧。

翟兵的大弟弟翟建一把扯住袁姍姍的羽絨服袖帶,說,嫂子,俺領你到樓上轉轉去。

袁姍姍激靈靈打了個寒戰,牙齒捉對說不了,我和你哥屋在哪里?你領我去,我累了,想早點歇息。

你跟俺哥的屋……沒有。俺哥……就……就跟俺……他瞥了一眼他媽,接著說,俺哥就跟俺一屋睡。既然你來了,俺今晚就跟翟軍一屋睡。

他姐的娃叫他爹?這……家里沒我們的房間?都什么事兒啊。袁姍姍心里結了一個冷冰冰的大疙瘩,悶悶不樂,但也不能放在臉上發作。

終于,袁姍姍坐在冷冰冰屋子和單薄僵硬被子里等了漫長的一個小時,翟兵抱著熟睡的寶寶進來,放在她身邊,噓口氣說,你真乖,曉得給寶寶暖被子呢。

袁姍姍撇撇嘴,啥也沒說,仔細把寶寶安頓好,愛憐地看了又看。然后輕輕挪到床的另一頭,拽住翟兵的手小聲說,哎,你姐家妞妞喊你爹是咋回事?

翟兵一愣,說,她小孩子,想叫啥就叫啥唄。

袁姍姍想想,也是,于是脫下羽絨服柔柔地蓋在寶寶身上,又愛憐地脧了幾眼,說,睡吧,我也困了。明兒,我有話要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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