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王海洋的大學
? 小小年紀的王海洋經受過多少苦難就有多么堅強。
? 他攥緊的拳頭生生的捏碎了他心里脆弱的自尊，他一頭撲進女老師懷里，像個孩子般的哭泣，眼淚粘著泥土滴落在老師白色的襯衫上，留下一片黃漬。
? 老師還是當年的那個老師，那個被王海洋他爸侮辱的老師，那個偷偷給王海洋做獎狀的老師，是的，她又來了。
? 她不僅來了，還帶來了王海洋的助學貸款，還有一年的生活費和干凈的衣服。老頭這會兒一句話不說，帶著王海洋他媽悄悄地走出屋。老師姓王，四十多歲，在大西北支教那會兒才剛剛三十出頭，風華正茂，單身，生過一個孩子，如果沒出事的話現在估計跟王海洋差不多大吧，這些事王海洋當然不清楚，不過看看家徒四壁的情景，再看看王老師的慷慨解囊，他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線瞬間崩塌。
? 再王老師的幫助下王海洋順利進入大學，他第一次坐火車，一路上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當火車沖出那個黃沙彌漫的城市的時候，王海洋就呆了，三十多個小時的車程并不覺得累，誰也不知道這個一身黃土的孩子腦子里在想些什么，不過從第一次看到外面世界的震撼到長大成人，王海洋也在悄然改變。
? 王海洋選擇了一個特殊的專業，在他們那個小村落甚至在他們那所高中，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個專業到底是干嘛，甚至老師們都來勸他，讓他改個師范類的專業，將來好回學校當老師，可他堅持選擇，只因為這個專業里有個海，一個渴望走出大山的孩子心里的那片海。航海技術專業，王海洋對此一無所知，可偏偏內心有股力量在驅使著他，讓他無法抗拒，讓他心生迷戀，讓他永生難忘，王老師說，“去吧，這是你的命，走出去就不要回來了”，王海洋真的沒有回去。
? 大學總是充滿活力的，一群朝氣蓬勃的孩子，正值青春，進入大學校門就如同剛剛放出囚籠的小鳥，肆無忌憚，隨心所欲。但是王海洋不同，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新的，他需要時間去適應這個紛繁復雜的世界。
? 矛盾是組成生命最基本的要素，因為差異性所以刺激了矛盾的發生，我們的生活中時時刻刻都存在矛盾，紛繁復雜的世界組成了豐富多彩的矛盾，矛盾會讓人沮喪，但也會讓人成長。王海洋與現在所處的這個環境本身就是一個矛盾，這個矛盾就是他敏感的自尊心和渴望融入世界的好奇心。王海洋想要成長就必須經受這些矛盾帶來的一切，王海洋心知肚明，所以他小心翼翼的過著自己的生活，盡量不去打擾別人。
? 龐德鑫是跟王海洋一個宿舍的同學，從小在溺愛中長大，家庭也算是闊綽，所以總是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他是第一個跟王海洋有交集的同學。
? “誰拉的屎，又不沖？”龐德鑫用力一甩廁所的門，沖宿舍里喊，其他人齊刷刷的把目光聚集到王海洋身上，因為他剛從廁所里出來。王海洋的臉通紅，他怯生生的走過去，說:“我不知道怎么沖，就……”王海洋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孩兒一樣低著頭捏著衣角。對于在黃土地里奔跑長大的孩子來說，廁所永遠是兩條木板搭起來的，即使是在縣高中也只是把木板換成了水泥，但到了這兒，一切都變了。王海洋越發難堪，真想一路跑回家去，但路太遠了，那個黃沙彌漫的地方很容易就迷路了。龐德鑫不依不饒，“世界上居然還有不會沖廁所的人？你是外星來的吧？”接著宿舍里一陣哄笑，王海洋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高中的時候沒錢好幾天只吃芥菜疙瘩都沒覺得多難，想要撕了錄取通知書的時候都沒能讓他流淚，可這會兒他的眼淚順著臉頰一直流了下來，他趕緊伸手去擦。臨走的時候老頭罕見的對他說:“去吧，男子漢就得出去闖，流血流汗不流淚！”也許老頭想不到該說什么，就說了這么一句標語性的話。可王海洋卻在剛剛踏入宿舍就流下了眼淚，他委屈，他痛恨，他失望。為什么同一個世界的人差別會這么大？為什么外面的世界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美好？為什么我要生在那樣的家庭而不是溫馨美滿？這些問題讓王海洋一度惆悵，也許那時候的他心里就種下了一顆種子，一顆改變他生命軌跡的種子。
? 多年后王海洋倚著駕駛臺窗臺極目遠眺，遠處的太陽徐徐升起，把這片大海印的紅撲撲的，像極了小燕子羞紅的臉蛋。王海洋回想起大學時候的點點滴滴，除了這些沉重的理想抱負，當然還有兄弟間堅硬如鐵的感情，還有充滿羞澀天真的愛情。對，王海洋在大學喜歡過一個女孩，一個能夠影響他一輩子的女孩，那個女孩就叫趙紅燕。王海洋望著海面，眼神是散的，嘴上還掛著點點笑意，思緒飄回了那段美好的歲月，那個下雨的午后。
? 從自習室出來的時候，下起了雨，王海洋從破舊的書包里掏出雨傘，雨傘也是破破爛爛，還折了一支轂。王海洋躡手躡腳的走在雨中，心里默默念著帶口音的英文，眼睛瞅著那雙白色球鞋，那是他唯一一雙像樣的鞋，他必須小心翼翼，還有那條制服褲子，學校專門給航海學院發的，質量可想而知。一個身影忽然闖入王海洋視線，徑直撞到王海洋身上，王海洋一個趔趄跌倒在地。傘掉了，書撒了，白色球鞋被泥沾濕，黑色制服褲子沾滿泥水。同樣跌倒的還有那個撞上來的人，王海洋定睛一看，是個女生，短發，運動裝，同樣沾滿泥水。王海洋趕緊起身把女生扶起來，又去撿撒了一地的書，又去追那把被風吹遠的傘，女生幫忙撿地上的書，一個勁兒的說著對不起……
? 值班的水手拍了拍王海洋的肩膀，提醒他有船來了，王海洋這才從回憶里抽出來。四年的大學生活確實讓王海洋成長了不少，他對那時候的一切都是念念不忘，包括理想，包括友情，包括愛情。
part 4? 王海洋的愛情
? 王海洋對愛情的理解是通過瓊瑤的《還珠格格》來的，那個年代這部神劇在全國各地各個電視臺輪流播放，俘獲了無數少男少女的心，王海洋第一次體會到那種亙古不變的愛情和你儂我儂的深情。他在食堂里的公共電視上看，圍了一圈人，他坐在最中間，周圍全是女生。情節跌宕起伏，情到深處，王海洋陪著這些女生一起流淚，兩集完畢，王海洋和女生一起惋惜。王海洋一直在想，什么時候他也能擁有這么一段美好的愛情呢？但看看自己土里土氣的打扮，搖搖頭心想還是算了吧。
? 命運弄人，愛情是從來不會挑三揀四，總會有個人在生命的某個階段突然跳出來，拍拍他的肩膀說我愿意，這個人就是趙紅燕。
? 王海洋匆匆往教室趕，航海學老師最嚴格，那個滿面滄桑的老頭據說是個五星級船長，時間觀念非常強，對遲到是不能容忍的，王海洋加快了腳步。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著實嚇了他一跳，是個女生，面生，可以說在大學的這一年多時間里，除了無線電老師外，他不認識任何一個異性。“帥哥，你不記得我了？我是前幾天把你碰倒的那個人啊。”短發，運動服，沒錯，應該是她，王海洋攥緊了那本剛剛風干還有些皺巴巴的書。“我沒有別的意思，看把你嚇得。”看著這姑娘咯吱咯吱的笑聲，王海洋也勉強咧了咧嘴。“我叫趙紅燕，06海管的，以后多多指教。”姑娘伸出了手，王海洋扭捏的不知所措，從小到大他都沒有握過女生的手吧？“王海洋，05航院……”王海洋嘟喃著伸手抓了抓柴草般的頭，尷尬的笑了笑。“那學長多多指教！”姑娘雙手抱拳行個禮，咯吱咯吱笑著蹦噠著離開。王海洋杵在原地呆了一會兒，腦子里盡是咯吱咯吱的笑聲。
? 海管學院今年特招的一批學員里，趙紅燕算是一個，她是南方海邊長大的姑娘，游泳拿過獎。改革開放的春風首先就吹到了她家，在她還小的時候，全國流行彩電，趙紅燕家就是倒騰彩電的中轉站，在別人都沒電視看的時候，趙紅燕已經在彩電堆里玩耍了。按理說，趙紅燕的家庭應該幸福美滿吧？但其實并非這樣，趙紅燕父母前幾年離婚，趙紅燕差點輟學，被她母親強行拉回學校，但從此趙紅燕就脫離了好學生的軌道，逃課，抽煙，打架，簡直就是個問題少女，之所以特招，還是她爸動用了很大關系。但是，趙紅燕心里很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雖然叛逆，但是從小培養出來的素質已經刻在骨子里，如果她不說，肯定沒人知道她以前是個什么樣，你看這會兒，她活潑的簡直就是一只小燕子。王海洋心里異常煩躁，遲到被點名批評，提問也答非所云，船長頻頻搖頭。王海洋從不敢奢望什么，只是把這只小燕子悄悄藏在心里，只有他知道，一想到她還會偷偷的呆笑。
? 這時候的王海洋已經完全融入了這個新的環境，跟宿舍的同學也打成一片，最好的哥們居然是不可一世的龐德鑫，只因為大一期末考試的時候王海洋冒著被開除的風險給龐德鑫抄題。龐德鑫喜歡打籃球，王海洋也學著打，進步飛快，他像一頭牛一樣帶著航院沖到了決賽。王海洋捧起人生第二個獎狀的時候笑容滿面，這個笑容是真誠的，對自己真誠，他感謝這一年來的點點滴滴，讓他從一個鄉下土包子成長成一個大小伙子，活了二十年，王海洋第一次像個孩子一樣的笑著。
? 王海洋畢竟還是個孩子，心里有再大的包袱，他也會有孩子一般的天真和浪漫，這一年的時間，他變化太大了，個子躥的很快，天天刷牙，周周洗澡，已經完全看不出大西北的影子了，除了偶爾話語里摻雜的口音，但是他骨子里的東西是變不了的，那種淳樸，那種執拗，還有一顆充滿粉塵的卑微的心。
? 那會兒航海技術專業剛剛在中國興起，在這個經濟飛速發展的社會，航運顯得尤為重要，所以航海學院被定為重點院校特殊培養，所有學員減免學費，還有補助。這種政策讓王海洋這種交不起學費的孩子異常興奮，沒有了后顧之憂，他當然也是如魚得水，性格也開朗起來了，也開始跟人侃大山，也開始留長發梳中分，他如雨后春筍般快速的成長，轉眼到了大三。
? 如果不是那次籃球友誼賽，趙紅燕和王海洋絕對沒有可能，但天生注定他們會有這樣的情節。要是擱以前，航院那群血氣方剛的小男子漢們打籃球根本不把海管學院的這幫娘娘腔放在眼里，但是今天海管招了一個身高兩米多的半職業球員，據說還打過正規比賽。有大個助陣，有女子拉拉隊助威，這幫平日里矯揉造作慣了的海管籃球隊仿佛打了雞血，一路高歌，氣焰十分囂張。這場友誼賽就是海管學院下的戰書，說是友誼賽，其實就是向權威挑釁。龐德鑫他們憤憤不平，揚言要把海管殺得片甲不留，這場比賽醞釀出的氣氛籠罩在海事大學的上空，久久不能消散，隨著陣雷滾滾，戰事一觸即發，轟動了全校，球場被里三層外三層的包圍著，雙方隊員都在摩拳擦掌，準備浴血奮戰。
? 趙紅燕就在場下，她是海管的拉拉隊，她一眼就看到了王海洋，虎視眈眈的眼神加上喬丹的23號戰衣，如果再配上一雙好的球鞋就完美了。比賽一觸即發，因為心里有股子氣在，兩邊打的都很粗暴，明爭暗搶，各種陰招損招全用上了，分分鐘要見血的節奏。旁邊經管學院的女生也來了，隔壁醫學院的小護士也來了，就連保衛科掃地大嬸都來了，他們一齊吶喊助威，海管的拉拉隊也十分搶眼，一雙雙大長腿讓雙方隊員更加血脈噴張。在最激烈的爭搶籃板球的時候，裁判哨聲突然吹響，王海洋捂著鼻子退下場來，趙紅燕緊盯著王海洋的鼻子，鼻血順著王海洋指縫慢慢的冒出來，滴在球場。這種比賽的情況，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一個人流鼻血，醫務室的護士早就在邊上等著，簡單做了處理就繼續看比賽去了。王海洋在板凳上異常激動，咒罵那傻大個放肘子，趙紅燕一個勁兒的往他身上瞥，有好幾個動作都沒做好。
? 忽然龐德鑫喘著氣跑下場來，說:“能不能上？替我會兒，好好表現啊！”邊說邊擠眉弄眼的朝趙紅燕那里看，王海洋這才明白過來。王海洋并沒有注意到趙紅燕在場，也沒想到她會當拉拉隊，更沒想到的是龐德鑫居然知道他喜歡趙紅燕，這些都沒來得及想，王海洋就頂著兩根棉棒上了場。
? 比賽終于結束了，王海洋表現很不錯，鼻血撒了半胸脯，棉棒換了四支，結果也還令人滿意。王海洋有個大帽直接蓋到大個兒臉上，大個兒叫苦不迭，觀眾們卻樂開了花，趙紅燕在一旁笑的眉飛色舞。比賽結束，觀眾散場，王海洋邊收拾東西邊拿眼偷瞄海管拉拉隊，卻瞅不見趙紅燕。
? “你瞅啥呢？”王海洋背后忽然傳來一個女聲，聽這味像是東北人吧？可一扭頭發現趙紅燕站在身后，拉拉隊的衣服太性感，王海洋鼻子一熱，一片尹紅噴涌而出，趙紅燕笑的前仰后合。
? 他們開始偷偷的約會，校園小樹林里，沒幾個人去的自習室里，還有那片球場。依稀還有幾個狂熱的愛好者在打球，籃球撞擊球框發出嘭的響聲，他們家就在不遠處的臺階上坐著發呆。他們很少說話，王海洋嘴笨，發音又不清楚，趙紅燕經常對他的詞不達意調侃，倒是趙紅燕也默不作聲了，他們能就這么不言不語坐上一晚。他們誰也沒說喜歡誰，自然也就不知道喜不喜歡，但就是幾天不見就很想念，趙紅燕宿舍的電話號王海洋背的滾瓜爛熟，可惜一次也沒打過，總是趙紅燕打給他，而他不管是哪個老船長的課都敢翹了去赴約。
? 大連的冬天并不算很冷，但是南方來的趙紅燕總是把手伸進王海洋寬大的呢子大衣兜里，她說這樣暖和。王海洋說:“我能叫你小燕子么？”趙紅燕不做聲，等了一會兒反問，“為什么？”王海洋頓了頓，“你看過《還珠格格》沒？我喜歡里邊的小燕子。”趙紅燕把手抽出來說，“那你喜歡她去吧！”說完扭頭就要走，王海洋一把拉住她的手，說:“因為你很像里邊的小燕子，”王海洋羞紅了臉，放開了趙紅燕的手，“我想讓你做我的小燕子。”王海洋扭捏的樣子讓趙紅燕忍俊不禁，“那誰是五阿哥啊？”趙紅燕一個勁兒的咯咯的笑。“我雖然不是什么阿哥也沒有錢，可……”王海洋嘟喃著。“行了行了，看把你難為情的，放心吧，我不看錢。”趙紅燕大步流星的走了，王海洋也沒有去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