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鬧劇因為李辛華的羞憤退場而暫時落了幕,下午天氣晴朗了起來,將近四點,朋友們一一離開了墓園。高明是慕時遠多年的好友了,曾自詡對慕時遠的一切了如指掌,今日經了李辛華這么一鬧,他才明白在慕時遠這三十多年屁大的人生中竟還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高明覺得,作為慕時遠的老大哥,他有義務知道一些隱情。
故而在鉆進他那輛破舊的三菱翼神之前,高明操著他那粗嘎的嗓音對梁鴻雁說道,“明天下午三點,我會到你們店里去,你最好準備一下該怎么跟我解釋那個娘炮的事情。”
高明口中的娘炮指的自然是今天來鬧事的李辛華。
慕時遠生前就十分敬重他的這位老大哥,梁鴻雁與他雖然不是熟絡到要稱兄道妹的地步,但看在他照顧了慕時遠那么多年的份上,她還是要給幾分面子的。
“隨時恭候。”梁鴻雁臉雖板著,但溫和了許多。
高明也是一個粗糙的漢子,他對女人說話的語氣是不怎么在意的,故而他很直接的忽略掉了梁鴻雁的漫不經心。女人對他來說,還不如眼前這輛破車實在呢。
高明開著他的翼神絕塵而去,速度起碼達到了120邁,轉眼便沒了影子。梁鴻雁站在原地,已被這一幕驚得瞠目結舌,這速度……果然很高明。
“好酷!”安安充滿了崇拜的嗓音突然在身后響起,梁鴻雁嚇了一跳,回頭瞪著她。
“你不要每次都這么嚇人好不好?”梁鴻雁揉著額頭四周看了看,呃……這還是在墓園。
安安呵呵一笑,嘟起的紅唇很是鮮艷嫵媚,“你梁鴻雁就是一個神經大條的女漢子,怎么可能會被嚇到。”
安安損人的本事自來天成,你越跟她計較她越是得意。而梁鴻雁也早已習慣安安總是這么損她了,翻了翻白眼,抬腳往自己的座駕走去,“走了!”
“你那駕照剛考下來還沒一個月,這車還是我開吧。”安安小碎步開跑,先一步坐到駕駛座上,“你的駕照還是補考了三次才考下來的,我對你不放心,萬一出了事我沒法向慕時遠交代。”
安安這話的意思明里端著的是為梁鴻雁著想的好心,但深知她為人的梁鴻雁明白,安安不過是看上了她這輛車而已。梁鴻雁的座駕是大切諾基75周年致敬版吉普車,車身白色,線條優美,是慕時遠花了兩年的積蓄買下來的,原是送給梁鴻雁當做二人復合的禮物。
梁鴻雁的駕照剛考下來,況且這吉普車對她來說委實有點……巨大、粗獷、威猛,她還不敢開上路,這車也就沒動過多少回,里面的配置都是新的。安安藝高人膽大,仗著自己闖南走北的本事,義務當起了梁鴻雁的免費司機。
梁鴻雁瞇眼望了安安好一會兒,想了想,覺得還是自己的生命安全比較重要,便乖乖地拉開車門準備坐到副駕駛座上。
眼角余光處一道身影從暗處走了出來,那人叫住了她,“梁鴻雁,我想跟你談談。”
“周睿琳,你來做什么?”梁鴻雁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安安擺了張臭臉下了車來。
眼前的周睿琳曾與梁鴻雁有著過節,二人沒什么交情。但今天是慕時遠的生辰之日,周睿琳卻在這樣的日子來找梁鴻雁,說是談談,但談什么?以這倆人的交情總不可能談心吧?安安覺得來者不善。
周睿琳不看她,那雙好看的眼睛仍是盯著梁鴻雁,又補充了一句,“我只跟你談。”
安安無端被人忽視,簡直要氣炸了,“周睿琳你……”
“安安,你就在這里等我!”梁鴻雁寒著臉,掃了一眼安安,語氣不容拒絕。
安安心里有個小人捶胸頓足,她原是要給梁鴻雁打抱不平的,怎知這女人卻是如此不知好歹。只是瞧著梁鴻雁的面色,那不像是與她開玩笑的,安安心里正猶豫,身體卻很誠實地坐回了車上。
要等也得在車上等啊,外面冰天雪地、寒風刺骨的,要冷死個人啊。
“你最好快點!”梁鴻雁正要與周睿琳走遠一點,安安遠遠丟了一句話過來。
雪后的北京天氣晴朗,空氣清新,仿佛一夜間又變成了北平。二人在墓園周邊尋了一處雨亭避著風,梁鴻雁將手套戴上了,雙手又揣回了兜里取暖。
“你說吧。”梁鴻雁淡淡地望著周睿琳,呼出的白氣很快消散在空氣里。
梁鴻雁給人的感覺就是個神經大條的偽漢子,對很多她不想解決或不能解決的事情她向來的表現都是迷迷糊糊、漫不經心,有種躲避的意味,慕時遠將她的這種表現稱為懦弱,而安安更犀利,直接罵她是缺根筋。
但在周家的這些事情上,她向來是愛恨分明的。
故而周睿琳來見她,她全程沒給過好臉色。
周睿琳也從來看不慣梁鴻雁,她的看不慣更大的原因是因為一個男人——周懷瑾,他是周家養子,周睿琳名義上的堂哥。說來他們三人之間的愛恨情仇也是挺狗血的,都跟八點檔的腦殘肥皂劇有一拼了。
事情很簡單,很久以前,在他們都還是年少無知的時候,梁鴻雁喜歡著周懷瑾,那時候的周懷瑾卻和另一個人愛得死去活來。后來經了一些世故,周懷瑾與梁鴻雁談起了戀愛,奈何周睿琳插了一足,周懷瑾再三權衡為了他所謂的抱負最終還是跟周睿琳跑了。再后來梁鴻雁也與慕時遠戀上了,周懷瑾卻在這時使盡手段想要追回這個時不時氣得慕時遠想要扔掉的女人。
可憐那周睿琳,從小到大默默地暗戀著自家堂哥,原以為那女人死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順了,誰知周家公子寧愿喜歡這個粗糙的女漢子,也不愿與她這位溫柔賢淑、貌美膚白的真女人談談愛情和人生。
周家的小氣量是會遺傳的,周睿琳體內流的是周家的血脈,心胸狹隘在她身上表現得極為顯著。周睿琳覺得是梁鴻雁阻斷了她的愛情路,情敵相見,更是眼紅。
只是眼下她是替周懷瑾來傳話的,再怎么不甘也只能先收斂起了鋒芒,盡量做到心平氣和。
“我哥要見你。”周睿琳瞟了梁鴻雁一眼,面上表情也的確很云淡風輕。
梁鴻雁聞言卻著實錯愕了一番,眼中露出了幾分不可思議,周懷瑾要見她?他竟然……還有臉要見她?
“不見。”梁鴻雁拒絕得很是干脆。
周睿琳神經都在繃著,極力地忍下了想要抽打梁鴻雁一記耳光的沖動,她想著,剛才李辛華打的那一巴掌實在是太輕了,眼前這女人根本就沒有受到教訓,臉上端著的還是很囂張欠扁的模樣。
“我哥他被判刑了,注射死刑!”周睿琳眼眶泛紅,繃得整個人都在發抖,“日子就在12月28號,你若不見他,以后……可都見不到了!”
梁鴻雁的確是缺根筋,她想了很久、琢磨了很久才明白周睿琳說的12月28號是周懷瑾被注射死刑的日子。北風吹來,好不容易有些回暖的身子有些發涼。梁鴻雁縮了縮脖子,覺得那冷簡直是要冷到心里去了。
不是沒有感覺的,畢竟周懷瑾也是她全心全意愛過的男人。
“那跟我有什么關系?”許久,從梁鴻雁嘴里吐出來的卻只有這樣一句話。
周睿琳覺得她今天舍棄家里溫暖的被窩和暖氣,冒著刺骨的寒冷千里迢迢替周懷瑾來傳話簡直就是個錯誤,人家梁鴻雁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或者……還巴不得他早點死呢。
周睿琳嘴唇有些發白,面上的表情比梁鴻雁還要錯愕,“你不會這么狠心吧?我哥他現在誰都不愿意見,茶不思飯不想,餓了好幾天了,只是想見你一面,你明白嗎?”
梁鴻雁有些想笑,都快要死的人了,還要鬧絕食嗎?
“我跟你們周家沒有任何關系了,我為什么要去看他?”明明是想要笑的,梁鴻雁的眼眶卻莫名地紅了起來,“他那日既能做出那樣的事來,就該想到會有這么一天,會有這樣的結果。”
周睿琳眼睛被淚水浸得迷蒙,眼前是一團水霧。
“你也別怪我狠心,”梁鴻雁拿袖子按了按眼睛,吸了吸鼻子平復了下心緒,繼續說道,“時遠是被他殺死的,我不要你們周家任何金錢賠償,只是要他一命抵一命,這已經仁至義盡了。”
“他那樣做……也是為了你……”周睿琳這句辯解很是虛軟無力,“我哥他……愛你實在是愛到骨子里了。”
梁鴻雁心里涼了一涼,隨之而來的更大的悲哀和……憐憫。是的,憐憫,她憐憫周睿琳為了一個不值得她等待的男人浪費了時間、蹉跎了歲月,直至今日竟還要執迷不悟為他洗白。
“周睿琳,從前我認為你是很聰明的。”梁鴻雁淡淡地看著她,嘴角掛著一抹嘲笑,“現在我才知道,你也就這樣了。”
“你什么意思?”周睿琳明顯很介意別人懷疑她的智商,她從小學習就好,成績都是名列前茅的。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覺得自己配得起各方面都優秀到幾乎變態的周懷瑾。
“沒什么……”梁鴻雁語氣淡然,明白愛情就是個怪東西,它會降低女人的智商。
那邊車里的安安許是等得久了,已有些不耐煩,正不停地按著喇叭。梁鴻雁看了看手表,已經下午四點了,她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我要走了,就這樣吧。”梁鴻雁走出雨亭,朝車內的安安招了招手,安安把車開了過來。
梁鴻雁拉開車門上了車,周睿琳抓住了門把,神色甚是悲傷,語氣近乎哀求,說道,“梁鴻雁,算我求你了,你明天去見見他吧!”
梁鴻雁盯著周睿琳的眼睛看了好久,無奈地嘆了口氣。印象中的周睿琳一向是高傲自大的富家千金,除了在周懷瑾面前偶爾會露出小女兒家的情態,在別處,她還未見過周睿琳像今日這般的委曲求全。
“好吧……”這話剛出口梁鴻雁就后悔了,她真想抽自己嘴巴子。
“那好,明天上午八點,我去接你!”這邊周睿琳生怕她反悔,立馬定了時間。
梁鴻雁只得點頭,誰叫她心地善良,看不得別人苦苦哀求呢。
安安發動了吉普車,正準備開走,周睿琳卻扒著車窗問了最后一個問題。
“我一直很想知道,明明我哪方面都比你好,可為什么我哥卻看不上我,反而看上了一無是處的你呢?”問罷,周睿琳也有些許后悔,其實她也覺得自己問的這個問題很可笑。
誰知梁鴻雁卻很鄭重地看著她,半晌,丟下了這么一句話,“因為我比你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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