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當個故事看吧,至少這樣不會感到悲傷。
老幺出生在缺吃少食的年代,家里姊妹一共有六個,老幺排行最末,于是爹娘起名老幺,俗話說賤名好養活。
天不遂人愿,老幺出生不久便出現肌肉萎縮,變形的癥狀,也就是醫學上的小兒麻痹癥。當時的農村沒有可以治療的醫院,就算有,以老幺家的情況,也拿不出錢來給他治。
家里的口糧越來越少,實在難以支撐幾口人的溫飽,老幺的娘整天坐在灶火邊上一聲接著一聲嘆氣,老幺的爹也因為過度勞累換上了肺病,日夜咳嗽干不了重活,只能給人打打下手換幾個錢。一家人的生計變得越來越沉重。老幺的爹娘商量了一夜做了個決定。村里劉鐵匠的一個遠房親戚是個寡婦,膝下無子,一直想領養個孩子,可以將老幺送去養。
寡婦姓武,離老幺家有三百里地,表示愿意收養這個孩子,老幺娘連夜打了個包袱,第二天一早抹著眼淚交給劉鐵匠趕著牛車送走了。
武寡婦四十來歲,丈夫早在二十年前失足掉進河里淹死了,膝下無子,一直一個人生活。當聽到有個孩子可以領養的時候開心的不得了,即使孩子的身體有些問題。
村里的人知道了這件事,總愛在背后嚼舌頭,流言蜚語滿天飛,武寡婦卻像從來聽不見。
她不介意,真的不介意。這些年,太孤獨了。
武寡婦經常熬夜納鞋底,她想多給老幺換點羊奶。
老幺兩歲,能吃點簡單的食物,武寡婦經常將紅薯碾碎,伴著羊奶喂老幺吃。看著老幺吧唧的小嘴,武寡婦開心的不得了,啃著刮完芯兒的紅薯皮,眼角的皺紋抿成一堆。
老幺身體有疾,并不能像正常孩子那樣順利的學習走路,奔跑。武寡婦總是不厭其煩一遍遍架著老幺讓他一步步走。別的孩子欺負老幺,她總是沖在前頭護著,她把能給老幺的,都給了。
老幺十五歲,武寡婦去世了。
老幺與武寡婦一起度過了十三年。在武寡婦去世的半年前和老幺說了他的身世,也許那時,武寡婦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不想自己走后,老幺孤單。
村民幫忙埋了武寡婦,那會兒還不要求火化。武寡婦沒有錢,墳前沒有石碑,是老幺瘸著腿拐到山里撿來的一塊木頭,一點點打磨光滑,求村里的教書先生為武寡婦題的字。
沒人知道武寡婦的全名,只知道她姓武,就連老幺,她也沒有說過。
“武娘之墓 子老幺祭”
老幺在武寡婦墓前跪了三天,哭了數不清多少遍,想著武寡婦對他的好,肝腸寸斷。
老幺好像比以前更堅強了。
他拖著瘸腿,一拐一拐的撿破爛。拿撿破爛的錢換點干糧,就著山頭上挖的野菜吃。他總能想起武寡婦,以前都是武寡婦給他做飯,他能吃很多很多。他吃得多,娘就開心。
有時候命運會驚人的相似,難以琢磨。
老幺太窮了,又瘸,沒人愿意嫁給他。他自己一個人過的清閑,自己條件那么差,別耽誤了人家。
直到老幺近四十,還是孤身一人。
那天很冷,天剛朦朦亮,呼嘯的北風仿佛要穿透脊背,馬路上人煙寥寥。老幺披著穿了很多年的大襖出來撿破爛,早點出來就能多撿一些,多攢點錢好給武娘換一個好點的墓碑,得是上好的石料。
老幺瘸著腿拄著拐細致的看著四周,這只拐杖還是武寡婦給他做的,一根實心的樹干,花了很久的時間打磨平滑,又把手扶的地方纏了幾層厚厚的布,這樣就不會鉻手了,走起來也能更穩。
還是平時的路線,老幺準備把村里的路整個繞一遍。快走到村頭的時候傳來一陣陣哭聲,墻角的籃子里裝了一個嬰兒,約么也就兩三月的樣子。老幺有些顫抖,在籃子邊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人來人往。老幺挨個問也沒問出個所以然,遇到就是緣分,老幺把孩子帶回了家。
事情很快傳開,村里人勸老幺不要收留這個孩子,討個媳婦兒才是大事。看老幺堅持也就不再說什么,偶爾送來點羊奶雞蛋接濟下。
一年時間都沒人來找過孩子,老幺心里也踏實下來,又當爹又當媽的拉扯著,孩子已經成了老幺生命的一部分。老幺沒什么文化,從教書先生那給孩子求了個名,天生,上天賜予老幺的生命。
有了孩子的老幺更瘦了。他對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卻從來沒有虧待過孩子,天生長得白白胖胖,老幺更努力了,身體的疾病限制了老幺的活動,干不了體力活,就去給村里的大食堂打打雜,村里人可憐他,每次都會多給他一點錢。老幺總會對天生念叨,不要忘記村里人的恩情。從天生不懂,說到懂。
每年武寡婦的忌日,老幺都會帶天生到墳前祭拜,摸著木牌子老淚縱橫。老幺想給武娘換一塊真正的石碑,做夢都想。有了天生后,老幺更多的是攢著錢想讓天生上學,有文化,回報幫助他們的父老鄉親。老幺覺得武娘可以理解的。
上天是很公平的,天生很懂事。跟著村里的先生認字聽課學的很認真,放學就和老幺去食堂打雜干活。天生生日那天,老幺送了他一個書包,那是老幺托人從城里帶回來的,天生高興了一個下午,晚上睡覺都不撒手。老幺看著天生高興,打心底滿足。
老幺靠著自己的雙手送天生去了鎮上念書,天生沒有辜負老幺的辛苦,回回考前幾名,帶回家的獎狀是老幺的自豪,每帶回一張,老幺都會貼在墻上。后來天生考上了省內的大學,老幺開心的睡不著,見人就說一遍,大家都為老幺感到高興。
開心之余壓力也隨之而來,每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對老幺來說是一筆很大的支出。天生看出老幺的吃力,主動提出放棄學業外出打工,老幺沉默后告訴天生不要擔心錢,爹有辦法,盡管好好學。
老幺一大早就出門了,到天黑才回來,將一小踏錢交給天生,拿布里三層外三層的包著。天生心酸的直想哭,暗暗發誓一定要學業有成,接爹到城里享福。天生上學走后,老幺又成了一個人,但他不孤單,他有念想。
老幺暈倒了。
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老幺倒在離食堂門口大概十米的地方,保持著向門外爬的姿勢。大伙合力趕著牛車將老幺送到鎮上的醫院,又趕緊通知天生回來,可是為時已晚,醫生說老幺猝死了,長期透支體力加上營養不良。
鄉親又把老幺拉了回來,送回了家,挨個守著等天生回來。大伙心里都明白,天生是老幺放不下的牽掛。
天生接到老幺去世消息的時候正在宿舍看書,他抽了自己兩個巴掌,希望這是個夢。清晰的痛感將他拉回現實。天生瘋一樣沖到車站,買了最近的車票回到鎮里,從鎮里到家有十多里地,沒有車通行,天生想盡辦法最快回到了家。
一進門,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老幺,那么安詳,那么不舍。天生感覺不到疼痛,他的四肢麻木了。他慢步走到床邊蹲下去,撫摸著老幺布滿皺紋的臉,這是他的父親,他的爹,他唯一的親人。天生知道父親都是為了他才那么辛苦,如果當初不出去讀書,不念大學,父親是不是不會走?
大伙心疼老幺,老幺不容易。
老幺被安葬在武娘的邊上,大伙說希望老幺在下面不會孤單。
天生在家里發現了一個布袋子,里面裝了一本獻血證,和一小踏包了一層又一層的錢。獻血證的時間是天生去上大學前老幺拿錢回來的那天。布袋子里還有一張發黃的紙,上面歪歪妞妞的寫著兩個大字,天生。
天生知道,那是老幺讓自己教他寫的,寫了一遍又一遍,老幺說天生是他的驕傲,他要記住天生的名字。
天生將紙仔細的折起來放到自己胸前的口袋里,老幺的愛天生永遠會放在心里…
后語:大多數人的一生都是普通的,很多悲慘的命運在悄然發生,如果今天可以微笑請不要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