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初,高祖劉邦以秦朝不分封宗室,以致二代絕嗣為戒,推行郡國并行制度,大封皇室成員。且劉邦平民起家,宗室數量單薄,故對宗室的定義十分寬泛,欲以之為藩輔,維護皇權穩固。
至武帝的推恩令,亦旨在削弱諸侯王權,加強皇權對于社會的控制。
換言之,并未收縮對于宗室的定義。參《漢書·平帝紀》載,‘元始五年(5)詔曰:朕以皇帝幼年,且統國政……漢元至今,十有余萬人……’即至西漢末,宗室人數已達十余萬人。
皇室成員本有「宗」、「族」之分,《舊唐書》中即有「九廟之子孫,繼統為宗,余曰族」之說,即五世之內為宗,五世之外為族。
但漢代宗室卻不在此列。參《漢書·平帝紀》載,‘其為宗室,自太上皇以來族親,各以世氏,郡國置宗師以糾之,致教訓焉……’。換言之,漢室宗親不因皇位更替,超出五服而被剔出宗室。
宗室雖有服屬遠近之別,但即使九代甚至九代之外,抑或旁系,史書中均曰「宗室」。
如此至漢末之世,「劉氏宗親」已然擁有百萬之眾,分布于全國各地,成為當時世界上最為龐大的宗族。如此則是引出了對劉備宗室身份的第一個質疑,即劉備是否有杜撰宗室之嫌?
參《三國志·先主傳》載,‘先主少時,與宗中諸小兒於樹下戲,言:“吾必當乘此羽葆蓋車。”叔父子敬謂曰:“汝勿妄語,滅吾門也!”
年十五,母使行學,與同宗劉德然、遼西公孫瓚俱事故九江太守同郡盧植。德然父元起常資給先主,與德然等。元起妻曰:“各自一家,何能常爾邪!”起曰:“吾宗中有此兒,非常人也。”’
傳文中多次提及宗族,如「宗中諸小兒」、「同宗劉德然」、「吾宗中有此兒」。
古代宗族多是群居,且皆有著嚴格的宗法制度,宗法思想觀念深入人心,并具有相當的封閉性。故妄圖杜撰,除非全宗敗亡,孑然一身。
然參《先主傳》載,‘先主祖雄,父弘,世仕州郡。雄舉孝廉,官至東郡范令。’劉備祖父曾舉孝廉,且官至縣令。
故劉備一脈在當地必然是人盡皆知,絕不會出現杜撰的情況。
且劉備兒時嘗言「吾必當乘此羽葆蓋車」,如果不是宗室子弟,常日耳熏目染,在潛意識中形成觀念,恐是難出此言。
又《先主傳》載,‘先主不甚樂讀書,喜狗馬、音樂、美衣服。’可見劉備兒時的生活條件應是比較優越,畢竟此等愛好非普通百姓所能涉及。
又《后漢書·盧植傳》有言,“盧尚書海內大儒,人之望也。”貞觀二十一年,太宗李世民曾頒《左丘明等二十一人配享孔子廟詔》,其中即有盧植從祀孔廟。
可見,盧植當時在儒家中地位尊崇。劉備既然拜入盧植名下,或可間接證實劉備宗室身份的真實性。
至東漢雖有分封,但卻多嚴格限定于五服之內。五服之內者擁有屬籍,五服之外者沒有屬籍。
其中有屬籍者方可享受特殊待遇,隨著皇位變換,五服亦隨之變動。故諸多宗室會被排出五服之列,成為無屬籍者,以致「無以自給」,故劉備最終淪為「販履織席」之徒并不出奇……
參《先主傳》載,‘謙表先主為豫州刺史……謂別駕麋竺曰:“非劉備不能安此州也。”’
又載,‘先主走青州。青州刺史袁譚,先主故茂才也,將步騎迎先主。先主隨譚到平原,譚馳使白紹。紹遣將道路奉迎,身去鄴二百里,與先主相見。’上述細節,絕非劉備累積戰功所能帶來的。故萬不可被后世所謂「販履織席」之說辭所誤導。
從陶謙、袁紹的態度判斷,劉備的所屬宗族,在當地應是有著不小的聲望。
又《先主傳》載,‘勝子貞,元狩六年封涿縣陸城亭侯。坐酎金失侯,因家焉。’
中山靖王劉勝的第五子劉貞,前127年封陸城侯,前112年因坐酎金而被削爵奪地,而安家涿縣。劉備,即是劉貞的第11世孫。(所謂「坐酎金」,即列侯坐獻黃金酎祭宗廟不如法。)
中山劉氏可謂是宗室中最龐大的支系,《漢書·景十三王傳》載,‘勝為人樂酒好內,有子百二十余人。’如此則是引出了對劉備宗室身份的第二個質疑,即劉備是否有魚目混珠之嫌?
如先前所述,因古代的宗法制度,宗族脈絡皆有案可查。
如果劉備攀認中山靖王宗室身份,理應選擇那些因遷徙避禍,導致族譜混亂,無法考究的支屬。但是參《漢書·王子侯表》載,陸城亭侯劉貞,在正史中有明確記述。
而且在歷史古文獻中,亦并未對劉備宗室的提出質疑。
《典略》是正史中唯一提出的不同說辭,《先主傳》引注《典略》載,‘備本臨邑侯枝屬也。’《魏略》乃是曹魏著名史學家魚豢所著,雖早已亡佚,卻多被裴松之引注在《三國志》中。
依《魏略》所云,臨邑侯劉讓是常山憲王劉舜之后,景帝十四子。
參《后漢書·光武帝紀》載,‘真定王楊、臨邑侯讓謀反。’即劉備祖上曾謀反被誅,雖別有所指,卻也并未否定劉備的宗室身份。
同時裴松之在《先主傳》中有云,‘先主雖云出自孝景,而世數悠遠,昭穆難明,既紹漢祚,不知以何帝為元祖以立親廟。于時英賢作輔,儒生在宮,宗廟制度,必有憲章,而載記闕略,良可恨哉!’
然此并非質疑劉備宗室身份之佐證,實則是今人誤讀,抑或有意曲解。
在古代昭穆制度中,天子立七廟。而在宗族關系中,「元祖」是七世祖。
然于劉備而言,劉貞已是九世之外。而劉備登基之立廟憲章,因蜀漢二世而亡,導致載記遺失,文獻中間呈現一片空白,裴松之在作注時無法獲取相關資料。
故裴松之并非是在質疑劉備宗室身份,而是在惋惜無法追溯劉備先祖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