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二十多年間,緬因州北湖附近的居民一直遭受著美國最蹊蹺的犯罪行為的侵擾。他們家中反復遭到入室盜竊,但被偷的都不是特別值錢的東西。小偷拿走的都是罐頭食品、電池、平裝書、煤氣罐之類廉價的東西。居民們裝上了報警器、行動檢測器、更結實的鎖。但都不管用。他們把食物放在門口,希望闖入者自行取走而不是破門而入。這也不管用。
緬因州北湖
他們發現,這種小偷小摸的行為跟嚴重的罪行一樣,會影響人的心理。雖然財產損失很輕微,但居民們感到受到了侵犯。他們不敢開窗,出去散步時會擔心。人們也搞不明白,小偷為什么要偷那些東西?真正可怕的罪行,如果存在動機的話,也說得通。這種失竊就不一樣了。沒嚴重到成為重罪,但也不是無害的惡作劇。這種事情讓人耿耿于懷,是因為它無法解釋。
終于在2013年,公園巡邏隊使用專為邊境巡邏設計的探測儀,抓到了那個小偷。他叫克里斯托弗·奈特,已經在森林里獨自居住了27年。在此期間,他不跟人說話,除了夜襲也不跟外界接觸。
記者邁克爾·芬克得知他的故事后,開始跟獄中的奈特通信,后來還飛抵緬因州采訪了奈特,寫成了一本書,叫《森林中的陌生人:最后一位真隱士的傳奇》。奈特的故事聽上去有點像是出自《瓦爾登湖》和《圣安東尼的一生》:一位隱士放棄了文明和人性的生活,離開舒適的生活和他所在的群體,在荒野中過著清苦的生活,在大自然中尋找慰藉和啟蒙。他當年突然決定駕車駛入緬因州的荒野時只有20歲。他一直開到汽油耗盡,然后把車鑰匙扔在儀表臺上,就一頭扎進了荒野中。他家里人是修補匠,經常在戶外活動,所以他擅長修理東西,知道如何種地、打獵和捕魚。但他在決定消失在森林中時,沒有做任何準備,沒有攜帶打獵、釣魚需要的用具。他只知道他再也不會回歸文明社會了。
美國作家科林·迪基在《新共和》雜志上評論說:“隱士吸引我們的地方在于他們生活的簡單。隱士的生活完全沒有喧囂的人際交往,生活在一個沒有牙醫預約、無需寒暄、沒有干擾的世界。他們生活在群體之外,發現了一種必要的視角:上帝的視角,看著世間的熙來攘往,消耗、干擾我們。隱居幾乎總是讓人想到宗教或心靈的開悟,其目標不只是躲進大自然,而是從大自然獲得領悟。對許多人來說,奈特的生活代表了一種浪漫主義的逃離,我們每個人都曾經至少有過一次‘讓世界去它的’這種念頭。奈特的舉動說明,我們生活中所有所謂重要的東西實際上都可以被丟棄。”
《森林中的陌生人:最后一位真隱士的傳奇》
奈特在北湖附近剛剛走出視野之外的地方弄了個營地,雖然之前他從未干過違法的事情,但他慢慢意識到,為了生存,他必須去偷東西。他避開那些長期居民,專門偷度假的木屋,而且會精心設計計劃。屋內有人時他不會進去,有時他會等待數個小時,直到確定屋內沒有人。在隱居之前,他曾經在一家保安公司短期工作過,憑借那些技能,他成了偷竊大師,雖然很少偷價值幾美元以上的東西。
奈特沒有種地需要的東西,他發展出了跟文明世界之間怪異的、寄生的關系。他徹底切斷了跟人類世界的關系,但仍依賴著它。他逃離了現代世界,但仍靠著它養活自己。
他的故事一個很吸引人的地方在于,他能夠多么接近文明世界而不被發現。他的營地并不是距離他人很遠的阿拉斯加那樣的荒野。旁邊就有道路,距離最近的木屋只有三分鐘的路程。他能清晰地接收到電臺廣播,那里也有手機信號。他不是遠離人類,而是坐在人類的邊線外邊。文明和荒野之間的界限是人為的、不是很堅固的。奈特需要現代世界的技術來維持他的與世隔絕。他的盜竊對象位于荒野的邊緣,度假小屋和森林的入口,那些城市居民希望待在大自然之中,又不屈從于它。文化和荒野不是對立的,而是相互交織的。
奈特隱居地的小電視
奈特的隱居沒有什么原因,他的家庭生活很穩定,成長時雖然孤單,但沒有什么需要逃離的創傷,也沒有欠債。他也沒有什么嚴重的精神病和反社會的態度。他好像單純就是想一個人待著,對現代世界提供的東西不感興趣。
芬克想弄明白的是,奈特從他在荒野中的隱居生活中學到了什么?隱士吸引我們的不只是他們擺脫了塵世牽絆的自由,還有他們秘密的智慧。圣安東尼在埃及的山洞里,梭羅在康科德的湖邊,他們是在那里提供圣人的知識,提供一個我們缺少的視角。即使我們不能拋棄工作、配偶和孩子,我們也可以從那些孤單的聲音和他們獨特的視角中有所收獲。也許隱士能提供一些陪伴我們在現代世界中前行的東西,讓我們在平凡的日子里掙扎時保持清醒。
但奈特沒有提供這些。他談論他的經歷時,集中于技術部分:如何偷、何時偷,如何在緬因州的冬天生存下來。他與世隔絕時讀了很多書,從尼采、莎士比亞、斯蒂芬·金到《花花公子》雜志,但他拒絕提供任何他獲得的智慧或自我認識。
奈特是一個反對梭羅的人。他毫不掩飾他對梭羅的鄙夷。“他對自然沒有什么深刻的洞見。梭羅最大的罪過是出版了《瓦爾登湖》。”寫書、把自己的想法塞到一種商品中,那是真正的隱士不會去做的事情。他也不會主辦派對或者去鎮上參加飯局。
梭羅確實不是他自己描述的孤獨的隱士,他經常去見朋友,有妹妹幫他做家務,但《瓦爾登湖》把握到了美國人跟荒野和孤獨復雜的關系,梭羅寫道:“我們必須學會自己蘇醒,使自己保持清醒,不是借助機械的幫助,而是寄厚望于黎明,就算我們在酣睡之際,黎明也不會拋棄我們。”梭羅的環境也許不真實,但他的書是真實的記錄。
相比之下,奈特的獨處生活很真實,但他的經歷除了關于他自己,并沒有透露更多東西。要想知道奈特領悟到了什么,你只能自己也把汽車丟在樹林里,獨自生活2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