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在樹上的女尸
任予被電話吵醒的時候,腦子還攪著漿糊,迷迷糊糊中摸到接聽鍵。
“是我。”能說這樣開場白的人,也就只有趙珂一人。
“怎么了?”任予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撐起了自己的身體,靠在了床頭板的海綿墊上。昨晚睡前忘開暖氣,這緞面的墊子貼上自己后背,有些涼,任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我現在在朝夕公園出現場,你過來一趟吧。”趙珂說道。
“為什么要我去的?”任予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心中泛起莫名的害怕,又想到昨晚自己經過公園時候的情形,越發感覺到清晨的涼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先過來看看……”趙珂似乎欲言又止,停頓了幾秒:“尸體不惡心的,就是……就是有些怪異,你過來再說吧!”
對于趙珂這個好朋友提出的要求,任予是從來都不懂拒絕的。兩人大學時期就是同窗好友,在蘇門大學醫學院里很難得會有長得稍微標致的女孩子,當初的任予跟趙珂不僅僅青春得逼近透明,學習表現上還十分的出類拔萃。就這樣的兩個高高冷冷的女孩子,自然不是隨便就能當上好朋友的,個中的因由,任予每次回想起來都忍不住發笑。
大學畢業后,趙珂進了晨海市公安局鑒證科當法醫,任予成了一位心理咨詢師。兩個人不常碰面,但誰有點什么事,都是義不容辭的。女人之間的友誼,有時候比男人之間的還要微妙。彼此信任、依賴、赴湯蹈火,要是鬧了矛盾,比戀人之間吵架還要揪心。
任予起床,趿著拖鞋,走到套房的洗手間刷牙。隨著燈光的亮起,整個洗手間呈現出一種靜謐的藍色調,像海洋,也像晴朗的天空。空間并不大,偏偏就擺放了個大浴缸。宋司楚當初挑選這款浴缸的時候,說是帶有按摩功能,任予每天下班之后,就能躺進去享受一個舒服的按摩浴。
她走過去,撫摸了一下浴缸的邊緣,發現竟然有些灰塵了。都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兩個人都只選擇在客廳外的浴室洗澡了。任予嘆了一口氣,真的是浪費了這么好的一個浴缸啊。
她抹好了唇膏,手指揉了揉那海藻般的長發,走出客廳,正想要喊宋司楚起來,卻看到他已經洗刷完畢站在玄關的地方照著鏡子。
宋司楚沒有回頭看她,一心整理著身上那皺巴巴的襯衣。
“你不換個衣服嗎?”任予雙手環抱在胸前,站到了宋司楚身邊。
“怕吵到你,就沒進房間。”宋司楚說著。
“那你現在進去換吧。”任予上前想幫他整理襯衣的領子,沒料到他竟避開了自己。
“算了,公司有衣服,我到了換上就可以了。”宋司楚略帶客氣的話語,讓任予心中泛起一陣子莫名的酸楚。
“我先走了。”宋司楚拿起公文包就出門了。
任予呆若木雞般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有些什么樣的情緒才對。她深呼吸,讓自己快速冷靜下來。走到了剛才宋司楚所站的位置,看著鏡子里面的自己,微微笑笑,又再笑笑。心理醫生需要具備極具親和力的笑容,于是對著鏡子微笑,也就成了任予每天出門以前的必修課。
也許是太過于專注,任予都沒發現家的大門什么時候被再次打開。宋司楚看著眼前這個對著鏡子傻笑的她,嘴角淺淺上揚。
“東西漏了。”宋司楚走到客廳,拿起沙發上的那條墨綠色的圍巾,麻利地纏在自己脖子上,很快又離開了。
任予看著宋司楚回來拿那條自己送的圍巾,心中又頓時有了絲絲的暖意。
“大概沒有我想的那么糟。”她喃喃自語著,一邊打開鞋柜拿鞋。這時,她突然發現宋司楚那雙海外同學送給他的大了一碼的新皮靴靴底,似乎有著碎碎的草與黃泥的痕跡。
看來,這男人也會時不時臭美,就算是一雙大了兩碼的鞋,也會忍不住穿出門走走。
從小區到朝夕公園,路程很短。而任予還沒走到朝夕公園門口,就已看到了黑壓壓的一片人。看來這個兇殺案,把附近早上出來運動的人都給聚了過來。人都是天生帶著各種好奇心,不管是八卦的事,喜慶的事,還是可怕的事……
她繞著人群們,走向有警戒線拉著的案發現場旁,她掏出手機打給了趙珂,半分鐘后,穿著一套合體警服的趙珂急匆匆走了出來,領著任予穿過了警戒線。
“你感冒了?”趙珂問。
“沒有啊。”任予吸了吸鼻子說。
“電話里你都打噴嚏了。”
“早上空氣有些涼。”任予轉過臉看了趙珂一眼,心想,其實自己過得還是挺好的,起碼還有趙珂這個關心自己的好朋友。
“別瞅我看了,喏!到了。”趙珂往前方一指。
任予抬頭,頓時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說不出話來。不是因為害怕,醫學院走出來的姑娘,看過了太多的血淋淋的軀殼。只是……只是這現場,透著一股子瘆人的詭異。
是一具完全赤裸的失去了頭顱的尸體,被倒掛在一顆梧桐樹上方。失去了靈魂的軀殼尚有著豐滿的皮肉,但光澤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整個身體上用紅色與綠色顏料涂畫著的奇怪花紋。
“這是斬首者殺人后典型的布置方式。”趙珂在任予身后說道:“但是之前被斬首者殺害的死者尸體身上,都只是有著一兩道匪夷所思的用油彩涂抹上去的線條,而今天,這位斬首者可能對自己的作畫能力已經足夠具備信心了。任予,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從這些花紋來給斬首者進行一次心理畫像。”
任予沒說話,相反的,她開始左右看。雖然都是讀醫學院出來的,但她并不是臨床科目的,面對尸體,始終還是有些保守。不過,作為一名心理咨詢師所應該具備的職業素養,她還是能夠很快讓自己頭腦最大限度的冷靜與理智。
最終,任予還是沒有勇氣讓自己再次直視頭頂上方的尸體,選擇了轉過了身。趙珂自然是明白任予心思的,她擠出微笑:“嗯!不勉強,只是希望你能以心理學的立場來說幾句而已。”
任予點了點頭,這時,不遠處與幾個刑警站在一起的一位高大男性,也正扭頭朝自己這邊望了過來。他眉毛很濃,眼睛也很大,看到自己時,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避開了任予的眼光。
任予沒多想,她習慣了很多男人在初次看到自己那火辣辣的眼神。她理了理思路,正色望向趙珂:“知道什么樣的藝術品是最美的嗎?”
趙珂愣了一下,搖頭。
“有一種人,被稱作天生犯罪人。他們的基因里,沸騰著的是我們祖先們那嗜血兇殘的天性。他們喜好紋身,玩殘忍的游戲,縱欲,具備著蠻荒時代人們的很多可怕的習慣。但這一同時,他們所創造出來的藝術品,又真實再現了原始人類最初的審美傾向。”任予說到這,頭往后扭了下,又多瞟了頭頂那具可憐的女尸一眼:“斬首者在塑造一件自以為的藝術品,而這藝術品上的花紋,在他看來,應該是能夠讓他足夠興奮的圖騰般的印記。”
說完這些,任予沖趙珂聳了聳肩:“行了,我還是回診所吧?你讓我今天一整天都變得不太好了。”
趙珂笑了笑:“后門被我們暫時封掉了,你過不去。嗯,從前門繞過朝夕公園到你診所比較遠……”趙珂左右看了看:“要不我介紹個人你認識一下,讓他送你過去。”
任予沒拒絕,就如同她從大一第一次認識趙珂時候一樣,沒有拒絕過這位小自己一個月,卻比自己有更多主見與辦法的女孩。
“蘇沐,你過來下。”趙珂沖之前任予望向的方向喊話道。
只見那個之前看了任予一眼的高大男人扭頭了,他笑起來很好看。緊接著,他邁步了,那淺藍色牛仔褲讓他結實修長的雙腿顯得很有力量,淺棕色的皮夾克,被他寬厚的上半身撐得有著一股子獨特的魅力。
他大步走了過來,沖趙珂點頭:“還有什么事要我幫忙嗎?”
“嗯!”趙珂點頭,并指著他對任予介紹道:“這是蘇沐,以前也是我們市局刑警隊的,現在在園林局。”
趙珂又指了指任予:“我好友——任予,心理醫生,診所在公園后門那邊。我想要麻煩你開車送她過去下。”
“你好!很高興認識你。”蘇沐伸出手來,他笑起來左邊臉頰上有一個淺淺的酒窩,讓人覺得他很容易被親近:“我可以叫你任醫生嗎?我是蘇沐,非常榮幸能為你這么位美麗的女士效力。”
“嗯!”任予握上了蘇沐的手,他的手掌溫熱,干燥。任予知道,這種手掌的男人,能讓人感覺安全與穩定。
而同時,這種男人也會最讓女人心傷。因為他們……因為他們對于女人來說,太過強大。
“你好,我是任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