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xiāng)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記,不論多漫長的時光或是遙遠的距離,都無法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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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每年的春節(jié)都是要回千里之外的老家的,那里有父母所有的親人。而一年到頭省吃簡用攢下的錢,也會在此刻鄭重地全部取出,然后在回家這一重大事項中花個一干二凈。記憶中,寒假一放假,母親就開始大包小包收拾回家的行李,然后四處托人買票,當出發(fā)的時間到來時,就背上沉重的行李,拉著我和哥哥,穿過春運擁擠的人流,撥開擁堵在車門的人墻,闖出一條路,最終擠上去找到自己的臥鋪,才能放下行李舒一口氣,等待著火車長長的一聲嘶鳴聲中,逛哧逛哧的奔向遙遠的故鄉(xiāng)。
那時侯回鄉(xiāng)是無法直達的,需要在武漢中轉,換乘輪船再次起航方可抵達,我對漢口的渡口印象頗為深刻,那里有輪船的鳴笛聲,小販操著湖北口音的叫賣聲,還有空氣中彌漫著這個城市特有的煙火之氣,以致于多少年后,這個場景還會常常進入我的夢境,真是魂牽夢繞啊!
在我大學畢業(yè)那年,疼愛我的姥姥去世了,之后媽媽就不再熱心地張羅著回家的事了,畢竟媽在,家就在,無論多大回去了也是孩子,而媽走了,維系家的那根重要的紐帶斷了,即便是兄弟姐妹,也是各自過自己的生活,苦樂悲喜自己慢慢咽下。所以這么一算我大概有近二十年沒有回過家鄉(xiāng)了,重慶倒是去了很多次,但僅離重慶有兩個小時車程的忠州,卻再也沒有踏上過。
其實,回鄉(xiāng)的念頭一直都沒有斷過,爺爺已是90多歲的高齡,正在一天一天的老去,卻還未曾見過他的孫女婿,還有重孫女,父親也常常提起,想全家都一起都回去看看,可就是這個簡單的愿望卻拖了一年又一年,也不知道我們都每天在奔忙著什么,卻把最重要的事拋到了一邊。丙申年臘月,也不知誰重新將回家的事提起,這次終于納上了議程,攜老帶小一起回家。我想像著如果不批假就把假條拍到領導的桌上摔門而去的場景,傻傻地笑出了聲。心意已決,只想插翅而歸,我要去探望我鮐背之年的爺爺,親手為他點上一管旱煙;我要去和姑嫂叔伯拉拉家常,聽聽他們話一話這么多年的滄桑;我要抱一抱我的外甥侄女,親親他們稚嫩的臉龐;我要再去田間走走,讓故鄉(xiāng)的泥土沾滿我的鞋,我要去尋找我的根,在故鄉(xiāng)的這片土地上汲取我再次前行的力量。。。
千里的路程驅(qū)車前往,滿懷期待,一路歡歌笑語,倒也不覺的路途漫長,當高速收費站上的忠州兩個字印入眼簾時,心中的激動與歡喜化作淚濕眼眶,故鄉(xiāng),許久未見,別來無恙?近二十年的時光,或許滄海不能成桑田,但一座城卻變化太多:簇新的濱江大道整潔而寬闊,一座座摩天高樓拔地而起,忠州新城也孕育而生,一切都是那樣的陌生。我努力地在陌生的城中辨識著熟悉的記憶,而鄉(xiāng)情鄉(xiāng)味也慢慢在一座簇新的城中氤氳而上,浸染著我的每一個感官,那親切的鄉(xiāng)音,那挑著擔子在城中疾行的鄉(xiāng)人,包裹在高樓大廈中的瓦房,布滿青苔的樓梯,那人頭攢動的標志性建筑忠州大禮堂,陽臺上滿掛的臘肉和香腸,還有江邊一字排開的壯觀的洗衣隊伍都在告訴我,這就是我的故鄉(xiāng),我的家。一路奔波,一路辛勞,終于可以在此時此刻得到慰藉,擁一床被在家鄉(xiāng)的懷抱中安然入睡。
爺爺住在大山深處,跟著我的大伯和兩個叔叔,年齡大了,活動半徑越來越小,只能守著老屋,去不了任何地方。童年回家時,車只能開到汝溪鎮(zhèn)上,需要在蜿蜒泥濘的山路上步行近兩個小時才能到家,如今,村村都通了公路,車子可以直接開到家門口,我們的車在曲折的山路上盤旋而上,路兩邊可以看到一塊塊深深淺淺的綠色田地層級而上,白墻黛瓦的房屋疏疏朗朗的坐落于山凹之中,田中不時可見一兩個扛著鋤頭的農(nóng)人,山中靜謐,只可聽見我們車子的聲響。當車子翻越過一個最高的山坡后,就可望見爺爺?shù)募伊耍囎佑中旭偭?00米就停在了一個三層樓的院子前,父親說這就是你三叔的家,旁邊是幺叔的房子,大伯的屋在前面的坡下。我們下了車舉目環(huán)繞四周,那片記憶中茂密的竹林和小池塘還在,只是房屋都重新翻蓋了,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奔跑著過來,目光里有些怯怯的,他們應該就是我的侄兒侄女了。叔叔娘娘也都循聲出了屋,沒有客氣的寒暄,只是說:回來了哈,我們也點點頭:嗯,回來了。似乎只是上午出了門中午回家一般平常。他們用不太清晰的目光努力地辨識著我和哥哥的模樣,口中念叨:勒是桂東,樣子變化好大喲,勒是小麗噻,長胖噠,而我也在他們刻滿滄桑的臉上尋找著他們當年的影子,近二十年的時光啊,歲月未曾饒過誰,曾經(jīng)天真爛漫的少女如今即將步入不惑的中年,而時光也在他們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記,塵滿面,鬢如霜。
我們提上購買的不知是否合身的棉衣和補品到坡下大伯家去看爺爺,狹窄的房屋頓時被我們?nèi)麧M了,屋內(nèi)燈光昏暗,灰色的水泥的墻面地面,聽大伯說,屋子蓋得不滿意,還要掀了重蓋。爺爺坐在他的椅子上,抱著他的灰爐,佝僂著背,眼睛呆呆地看著前方的地面。父親用很大的聲音向他介紹:勒是桂東,勒是桂東屋頭滴,勒是央滴重孫女,來看央噠。爺爺沒有什么表情,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隔了一會兒才抬頭望望我們,又低下頭,然后又抬起頭用洪亮的聲音說:眼睛看不到噠,昏綽綽滴。。。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已老。爺爺,對不起,我們來的太遲了,您已看不清孫女找了個什么樣的郎君,看不清您的第四代重孫,而即便能看到,又如何,匆匆一面,又要離別,不能贍養(yǎng)在其身旁。我的內(nèi)心一陣酸楚,淚水也溢到眼窩邊,急忙假裝抬頭看房頂。我順著狹窄黝黑的樓梯爬到二樓,看爺爺住的地方,二樓竟然四處通風,樓頂還敞著一個大口子,爺爺?shù)拇蹭伭鑱y而破爛,我用手捏了捏那床看不出顏色的被子,薄而硬,不知這樣的被子如何替一個鮐背之年的老人抵擋這冬日的刺骨嚴寒。我無意責怪大伯他們,他們也是古稀之年的人,孩子都奔波在外,老兩口要侍候幾畝地,還要照顧幾個留守在家的孫兒,家里家外的忙碌難免會對沉默的爺爺有所忽略。后來我和哥哥到城里的商場用心地挑選了八斤的棉絮被,還有絨絨軟軟的毛毯做床單,重新拿回爺爺?shù)拇蹭伾希凶屑毤毜匿伜茫蛔与m厚,可我們能為爺爺做的卻顯得很單薄,只愿在這余下的冬日里,能給爺爺帶來一絲的溫暖。
大媽和嬸嬸們忙碌在灶臺前,為一大家人張羅飯菜,這么多年了,外面早已是日新月異,她們卻依然延續(xù)著柴火燒飯的傳統(tǒng),灶臺是重新壘過的,臺面上鋪著白色瓷磚,有了煙囪,也分了大大小小好幾個火,我看著她們熟練的撥開爐門,點火,送柴,拉風箱,火越燃越旺,紅紅的火苗在灶臺里歡快地跳躍著,女人們談笑間輪番掌勺,翻炒中一道道菜依次端上了桌:蒜苗臘肉,青椒肉片,石磨豆花。。。農(nóng)家的菜沒有什么花樣,大碗大盆盛菜,菜是自家地里摘的,肉是圈里的豬年前宰的,臘肉是房梁上掛了一年的,豆腐也是用石墨一圈圈磨出來的,夾一筷子送入口中,嘴里彌漫的有柴火烹煮之味,蔬菜的清洌之香,豆花的新鮮軟嫩和土養(yǎng)家豬肉的香醇,這是家鄉(xiāng)的味道,是任何高堂雅座的頂級廚師都無法烹制的。我細細的品味著,讓菜肴在唇齒之間喚起童年的記憶。。。。。。
飯后,孩子們都瞬間的熟絡起來,在院落中奔跑著玩著游戲,我把爺爺扶到院子上,默默的陪著他烤著灰爐,爺爺偶爾也和我說兩句話,但翻來覆去還是那兩句,眼睛看不清了,耳朵也聽不清楚了,我附和著說,年齡大了是這樣的。就這樣在午后的陽光里,我們祖孫倆靜靜的坐著,爺爺依稀地看著聽著孩子們地嬉笑打鬧,而我也享受著清新的空氣和時光的靜好,這一刻,仿佛是偷來的時光,剎那凝滯,我們可以心無掛礙,靜靜享用。
日光漸暗,空氣中也有了寒意,我扶爺爺回到屋中,然自己就在田間山里慢慢的溜達溜達,我來到小時候的池塘邊,一只肥鴨在自己的地盤上里嘎嘎的叫著,從這頭游到那頭;微風拂過筆直蒼翠的竹林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我躑躅在田間,看一畦畦水靈靈的蔬菜驕傲地生長著,看勞作的農(nóng)人悠閑的扛著鋤頭從小路上歸來,他望著陌生的我大聲地喊著:你是哪個屋頭滴(你是誰家的)?我也大聲的喊回去:我是孫高坡滴,看他迷茫的眼神轉念一想,大概這的住戶都是孫高坡的,于是我又抬出了大伯的名號,這才對上了篇。我腳步輕快,時而看著眼前白墻黛瓦,時而又望望遠方薄霧中的群山,忽略了腳下的青苔,一個打滑,想要努力站住,卻是徒勞,單腿直接跪倒了泥濘的小路上,黃泥沾滿了一條腿,衣服上鞋上也都是稀泥,我雙手撐著地慢慢的站起,看著自己的狼狽樣,卻笑出了聲,這一摔是不小心地偶然,還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回想起我童年回鄉(xiāng)時,走不好鄉(xiāng)間的小路,搖搖晃晃的跟在父母身后趕路,腳底一滑摔了個仰八叉,頓時嚎啕大哭,怎么也哄不好,最后還是叔叔背著我回到了家,而多少年后老胳膊老腿兒的再次一摔,卻不再委屈,害羞,淡然的一笑,簡單地擦去泥土,心底里竟然還生出幾分欣喜,感謝這一摔,讓我親密地接觸著鄉(xiāng)土,如同兒時一樣。
晚飯是在三叔家吃,大伯與三叔家咫尺之間,只需要上一個小坡,我們想攙扶著爺爺去,可爺爺卻似乎要向我們展示他的身體依舊硬朗,拄著拐杖,徑自走起來。歲月壓彎了爺爺?shù)募沽海幻灼邘椎膫€頭卻從腰部折疊成近90度,尚不及我的肩膀,盡管如此,腳步依然穩(wěn)健,我們七八個人簇擁在爺爺?shù)纳砼陨砗螅瑺敔斣谇懊嫖⑿χ鴰ьI著他的子孫,如同太上皇擺駕出行。我想一直獨坐一隅,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爺爺在此刻或許多少有些驕傲吧,兒孫滿堂,承歡膝下是對每一個辛勞了一輩子的父母最大的饋賞。一大家人再次擁擁擠擠地圍坐兩桌,閑話家常勝過了吃飯本身,就這樣吃吃嘮嘮,飯菜涼了就重新熱熱,孩子哭了就把他背到背上,高興的,難過的事此刻都擺到桌上,一塊兒說說,一起欣喜一起嗟嘆,灶上熱氣升騰彌漫著整個屋子,我們就在這煙霧蒙蒙似真似幻中說上個天荒地老。
時光飛逝,美好的時光尤其如此,似乎才情深意切的回來轉眼之間又要難分難舍的離開,回不去的故鄉(xiāng),去不了的遠方,兒時離家,再回來時鬢未衰鄉(xiāng)音改,那曾經(jīng)熟悉的竹林,柚子樹,那山那水已成為了一道新奇的風景,家鄉(xiāng)在歲月更迭,四季流轉中變換了模樣,而唯獨無法更改的就是血脈中流淌著的親情和骨子里深刻著的印記,再見,我的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