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杉版資治通鑒【1325】蕭繹之道,是“不知道”。2021-09-21

33、

九月二十二日,西魏派柱國常山公于謹、中山公宇文護、大將軍楊忠將兵五萬入寇南梁。

冬,十月九日,從長安出發。長孫儉問于謹說:“如果站在蕭繹的立場,將怎么辦?”于謹說:“在漢水一帶耀武揚威,張大聲勢,然后并不作戰,而是席卷渡江,直據建康,這是上策也;將江陵外城居民移居退保內城,加強城防,以待援軍,這是中策;如果難于移動,據守外城,這是下策。”長孫儉曰:“你認為蕭繹將出何策?”于謹說:“下策。”長孫儉問:“為什么?”于謹說:“蕭氏保據江南,已經數十年,正逢中原多事,沒有余力向外攻略;又認為我們有齊國的外患,必定認為我們不能分兵去打他們。況且蕭繹懦弱無謀,多疑少斷。愚民難與慮始,并且都眷戀現在的房舍,所以知道他一定會用下策。”

華杉曰: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于謹把蕭繹了解得透透的。誰都能看透蕭繹,因為他實在是太典型,太標本了。懦弱無謀,多疑少斷,他無法決斷,總是會拖延,然后選擇最壞的決策。而江陵的百姓呢,“愚民難以慮始”,是引用衛鞅對秦孝公說的話:“夫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不可能和小民一起考慮開始時的決策,而可以和他們一起享受成果。所以“成大功者不謀于眾”,要自己決斷。之前蕭繹為是否還都建康,居然開五百人大會討論決策,可見他多疑少斷的程度。要外城居民燒毀房舍物資,堅壁清野,全部收縮據守內城。這事只要跟大家一商量,誰也不會愿意燒自己房子,蕭繹也就做不出這樣的決策。

決策是領導者自己的責任,總是把決策責任交出去,就一定會得到最壞決策。而蕭繹每次決策,都要反復交給不同的人咨詢,然后選擇最壞的。

34、

十月十日,武寧太守宗均報告魏兵將到,皇帝蕭繹召公卿商議。領軍胡僧祐、太府卿黃羅漢說:“二國通好,未有嫌隙,必定不會如此。”侍中王琛說:“臣觀察宇文泰的容色舉止,必無此理。”于是再派王琛出使西魏。

十月十三日,于謹大軍抵達樊城、鄧縣,梁王蕭詧率眾與他會師。

十月十四日,皇帝停止講《老子》,內外戒嚴。

王琛抵達石梵,沒有看見西魏軍,馳書告訴黃羅漢說:“我走到石梵,邊境平靜,之前的消息都是兒戲而已。”皇帝聽聞,疑惑不定。十月十七日,恢復講《老子》,百官都穿軍服聽講。

十月十八日,皇帝派主書李膺到建康,征召王僧辯為大都督、荊州刺史,命陳霸先移鎮揚州。王僧辯派豫州刺史侯瑱率程靈洗等為前軍,兗州刺史杜僧明率吳明徹等為后軍。

十月二十一日,皇帝夜登鳳皇閣,依著欄桿嘆息說:“客星進入翼星、軫星,如今必定是要敗了!”嬪妃們都哭泣。

陸法和聽聞西魏兵到,從郢州入漢口,準備奔赴江陵。皇帝派人阻攔他說:“江陵自能破賊,你只需鎮守郢州,不必動!”陸法和回郢州,把白土涂在城門上,穿著喪服,坐在葦草席上,過了一整天,才脫下來。(胡三省和柏楊都懷疑這一段的真實性,是陸法和的徒弟們編造的。)

十一月,皇帝在津陽門外舉行大閱兵,遇上北風暴雨,輕車還宮。

十一月一日,西魏軍渡過漢水,于謹令宇文護、楊忠率精騎先占領江津,截斷東方道路。

十一月二日,宇文護攻克武寧,抓獲宗均。當天,皇帝乘馬出城,視察城防柵欄工事,是插木樁圍成,周圍綿延六十余里。任命領軍將軍胡僧祐都督城東諸軍事,尚書右仆射張綰做他的副手,左仆射王褒為都督城西諸軍事,四廂領直元景亮做他的副手;王公已下各有所守。

十一月四日,命太子蕭方矩巡行城樓,令居民協助運木石。當夜,西魏軍抵達黃華,離江陵四十里,十一月五日,進軍到城防柵欄下。

十一月六日,巂州刺史裴畿,裴畿的弟弟、新興太守裴機,武昌太守朱買臣,衡陽太守謝答仁開枇杷門出戰,裴機殺西魏儀同三司胡文伐。裴畿,是裴之高之子。

皇帝征召廣州刺史王琳為湘州刺史,命他引兵入援。

十一月十五日,城防柵欄內失火,焚毀數千戶人家及城樓二十五座,皇帝親臨所焚毀城樓處,瞭望西魏軍渡江,四顧嘆息。當夜,沒有回宮,就住宿在百姓家。

十一月十七日,皇帝移居祗洹寺。

于謹下令筑起長墻包圍,江陵對外通訊斷絕。

十一月十八日,南梁信州刺史徐世譜、晉安王司馬任約等在馬頭筑起營壘,遙為聲援。當夜,皇帝巡城,還口占為詩,群臣中也有和詩的。皇帝撕下一匹綢緞,在上面寫信,催促王僧辯說:“我忍死等你,你應該到了!”

十一月二十日,皇帝還宮。

十一月二十一日,皇帝出宮,住進長沙寺。

十一月二十六日,王褒、胡僧祐、朱買臣、謝答仁等開門出戰,都敗還。

十一月二十七日,皇帝移居天居寺;十二月一日,移居長沙寺。朱買臣按劍進言說:“唯有斬了宗懔、黃羅漢,可以謝天下!”皇帝說:“留下不走本是我的意見,宗、黃二人何罪!”二人退入行列中。

王琳勤王軍北上抵達長沙,鎮南府長史裴政請抄小道先報告江陵,裴政走到百里洲,被西魏人俘獲。梁王蕭詧對裴政說:“我是武皇帝的孫子,不能做你的國君嗎?如果聽我的話,讓你貴及子孫;不然,腰斬。”裴政假裝說:“唯命。”蕭詧把他鎖拿到城下,讓他對城中說:“王僧辯聽聞宮城被圍,已自立為帝。王琳孤弱,不能再來。”裴政告訴城中說:“援兵大至,各位應該勉勵自己。我因為走小道來報告消息,不幸被擒,當碎身報國。”監督的人打他的嘴,蕭詧怒,命趕快殺了他。西中郎參軍蔡大業進諫說:“裴政是有名望的人,殺了他,則荊州不可攻下了。”于是釋放了他。裴政,是裴之禮之子;蔡大業,是蔡大寶的弟弟。

當時,征召四方勤王軍,還沒有一路抵達。

十二月二日,西魏人百道攻城,城中背著門板,蒙著盾牌,胡僧祐親冒矢石,盡夜督戰,獎勵將士,明行賞罰,眾人死戰,所向摧殄,西魏兵不得前進。不久胡僧祐中流箭戰死,內外大駭。西魏全軍出擊,攻打城防柵欄,有人臨陣叛變,開西門接納西魏兵入城,皇帝與太子、王褒、謝答仁、朱買臣退保內城,令汝南王蕭大封、晉熙王蕭大圓到于謹處做人質以請和(二人都是蕭綱的兒子,不是蕭繹兒子)。

西魏軍剛到時,眾人認為王僧辯的兒子、侍中王覬可以做都督,皇帝不用,反而奪了他的兵權,讓他與左右十人入宮守衛殿中。胡僧祐戰死后,才用他為都督城諸軍事。裴畿、裴機、歷陽侯蕭峻都出降。于謹因為裴機親手殺死胡文伐,把他連同裴畿一起處死。蕭峻,是蕭淵猷之子。當時城南雖破,城北諸將還在苦戰。黃昏時分,聽聞宮城陷落,才散去。

皇帝進入東閣竹殿,命舍人高善寶焚燒古今圖書十四萬卷,準備投火自盡,宮人左右一起制止了他。又以寶劍砍柱,直到寶劍砍斷,嘆息說:“文武之道,今夜盡矣!”于是命御史中丞王孝祀寫作降文。謝答仁、朱買臣進諫說:“城中兵眾猶強,乘暗突圍而出,賊軍必然驚慌,因而闖關,可渡江投奔任約。”皇帝一向不擅長騎馬,說:“事必無成,只是增加羞辱罷了!”謝答仁請求自己扶持皇帝,皇帝問王褒,王褒說:“謝答仁,是侯景黨羽,豈足可信!成就他的功勞,不如投降。”謝答仁又自請守子城,收兵可得五千人,皇帝同意,即刻授他為城中大都督,把公主許配給他。既而召王褒商議,又認為不可。謝答仁請入不得,嘔血而去。于謹征召太子為人質,皇帝派王褒送去。于謹的兒子因為王褒擅長書法,給他紙筆,王褒于是書寫說:“柱國常山公(于謹)家奴王褒。”過了一會兒,黃門郎裴政沖出城門。皇帝于是撤去羽儀衛隊,白馬素衣出東門,抽劍擊城門,說:“我蕭繹今天竟然到了這個地步嗎!”西魏軍士跨國塹溝,牽著他的馬轡,走到白馬寺北,奪了他所乘駿馬,換一匹駑馬給他,派一個身材壯大的胡人用手扼住他的脊背前行,遇到于謹,胡人牽皇帝下馬,命他下拜。梁王蕭詧命鐵甲騎兵擁帝入營,囚禁于烏幔之下,蕭詧對他百般詰罵侮辱。

十二月三日,于謹令開府儀同三司長孫儉入據內城。皇帝騙長孫儉說:“城中埋有黃金一千斤,我想要贈送給你。”長孫儉于是帶皇帝入城。皇帝于是向他敘述被蕭詧侮辱的情況,說:“對不起,之前是騙你的,但是我如果不這樣說,就逃不出蕭詧毒手,豈有天子親自埋金的嗎!”長孫儉于是把皇帝關押在主衣庫。

皇帝性格殘忍,況且吸取高祖蕭衍寬縱的教訓,為政尚嚴。等到西魏兵圍城,獄中死囚有數千人,有司請釋放以充戰士;皇帝不許,下令全部用木棍打死,事情還未辦成,城池已經陷落。

中書郎殷不害之前在別處督戰,城陷,丟失了他的母親。當時冰雪交積,凍死者填滿溝塹。殷不害在道路上邊走邊哭,尋找他母親的尸體,無所不至。見溝中死人,就下去捧起臉來觀看,全身凍濕,水也不喝,號哭不輟聲。如此七天,才找到。

十二月四天,徐世譜、任約退守巴陵。于謹逼皇帝使寫信召王僧辯,皇帝不從。使者說:“大王如今豈得自由?”皇帝說:“我既不自由,王僧辯也不會聽我的。”又向長孫儉請求送來他的宮人王氏、茍氏及幼子蕭犀首,長孫儉都交還給他。有人問:“何意焚書?”皇帝說:“讀書萬卷,猶有今日,所以焚書!”

華杉曰:

蕭繹焚書,還說:“文武之道,今夜盡矣!”意思是他自己代表文武之道了,他亡了,文武之道就亡了。真是好大口氣!他能代表什么道呢?他代表“不知道”!他讀書多,書上個個字都認得,道理天天掛在嘴邊,自以為有文化,還要給大臣們講課,但是書上的,沒有一個字他是真懂;他自己說的話,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這就是沒有知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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